李白本以為在這個光輝燦爛、欣欣向榮的唐王朝,憑著自己已有的才華和能力,應該很容易闖下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卻不料花甲之際陷入了九死一生的境地,此時又被流放到夜郎。“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上三峽》他歎道,難道那不毛之地,夜郎注定就是他李白最後的歸宿嗎?
李白不願再前行了,他的偉大抱負還未實現,他想此刻能夠停留在這熟悉的三峽上,更想回到那讓他魂牽夢繞的故鄉去,還有那美麗的岷山。
但是現在一切都回不去了,他沒有選擇。
他望望那悠然哼著小曲的獄卒,笑笑在仕途方麵他們不會有什麼要求,是那種知足常樂之人,他們又怎能理解自己?
孤獨之下,飲酒不解愁。李白更加思念自己的親人和朋友。
杜甫呢?自從梁宋一遊分別後,李白就再也沒見過他了,屈指一算也有十幾個年頭了吧!
自從安祿山叛亂,烽火連天,道路阻絕,直到現在叛亂停息,李白也隻零星地得知他的消息。
聽說他官場甚不得意,東奔西走,總希望能有所作為,雖然期間也做過縣尉等一些小官,但一逢戰亂杜甫經常到處逃難,日子過得極為貧窮潦倒。
李白閉上眼睛,幾乎可以想象杜甫的模樣了,他早已斑白了的頭發,苦得消瘦的臉。
李白越想心越痛,那往日“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的歲月,那“何時石門路,重使金樽開,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的話別。
他們是那麼盼望日後的重逢,然而石門一別,兩位詩人就再沒有見過麵。
想當初李白重遊齊魯的時候,觸景生情,曾勾起了對杜甫深深的思念。摯友不在身邊,酒也無味,歌也蕭條。
李白心中寂寞難耐,又賦詩一首《沙丘城下寄杜甫》:
我來竟何事,高臥沙丘城。
城邊有古樹,日夕連秋聲。
魯酒不可醉,齊歌空複情。
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
這一刻,任三峽的冷風吹拂著長長的白發。白發飄拂的李白注視著荊棘滿地的山河,禁不住迎著冷風吟詠起十多年前的詩句:“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
而在此不久前,杜甫離官去職,客居秦州,知李白被流放,又聽傳言以為他乘舟於途中落水而死。
天涯苦憶,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李白,想起那場淋濕他道袍的雨,想起他明亮真摯的眼眸,想起他的詩。
杜甫開始喝酒,他倒滿了兩碗,喝掉一碗,笑了笑,接著又喝掉另一碗。
他醉了,昏昏地睡去,恍惚中,李白如同長了羽翼一樣飛入他的夢。
醒來後,杜甫因這積思而成的夢作了感人至深的《夢李白》(二首):
其一:
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
江南瘴癘地,逐客無消息。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
恐非平生魂,路遠不可測。
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
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
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
其二:
浮雲終日行,遊子久不至。
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
告歸常局促,苦道來不易。
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
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誌。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孰雲網恢恢,將老身反累。
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
友人夢中相見,足見思念之深;句句顯出擔憂,足見關愛之甚。令人猶疑淒清,沉重鬱結之感隨之而生。
無怪後世人評價:“千古交情,惟此為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