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小男孩站住了:“喂――”他拉長聲音喊著,清脆高亢的童聲在夜空中顯得分外靈亮。“我也是二七派的,我來找北京紅代會的薛麗姐姐!”

那邊停頓幾秒鍾,狠狠地喝道:“這兒沒什麼薛麗,快滾!”

男孩的喊叫中開始帶著哭聲:“我是專意來報信的!我聽見爸爸和哥哥――他們是河造總派的鐵杆兒打手――在商量,今晚要來農中抓人,他們知道薛麗姐姐藏在這兒!”

那邊又停頓幾秒鍾,然後一個女子用甜美的北京話說:“小家夥,進來吧。”

說話人肯定是北京紅衛兵代表大會第三司令部派駐此地的薛麗了。兩個人從那個狗洞似的小門擠出來,迎接小孩。小孩一下子癱在兩人身上,被兩人連拖帶拽地拉進小門,隨之一切歸於寂靜。賊王慢慢鬆開手,從農中那兒收回目光。教授低聲問:“是你?他就是你?”

“嗯,”賊王不大情願地承認,“這是文革中期,造反派剛勝利,又分成兩派武鬥。一派是二七,一派叫河造總。我那年13歲,是個鐵杆小二七。那天――也就是今天晚上,我在家裏聽老爹和哥哥商量著要來抓人,便連夜跑了20裏路趕來送信……後來河造總派的武鬥隊真的來了,我在農中也要了一枝槍參戰。我的腿就是那一仗被打瘸的,誰知道是不是挨了我哥我爹的子彈。我哥被打死了,誰知道是不是我打中的。從那時起我就沒再上學,我這輩子……我是個傻×,那時我們都是傻×!”他恨恨地說。

天邊有汽車燈光在晃動,夜風送來隱約的汽車轟鳴聲。不用說,是河造總的武鬥隊來了。很快這兒會變成槍彈橫飛的戰場,雙方的大喇叭會聲嘶力竭地喊著“誓死捍衛……”。樓上扔下來的手榴彈在人群中爆炸,激怒的進攻者用炸藥包炸毀樓牆。大勢已去的農中學生和紅代會的薛麗(當然還有左腿受傷的小宗堯)擠在三樓,悲憤地唱著“抬頭望見北鬥星,心中想念……”。十幾分鍾後,他們滿身血跡地被拖出去……賊王的臉色陰得能擰出水,教授也是麵色沉痛。年青的黑豹體會不到兩人的心境,不耐煩地說:“快走吧,既然有武鬥,窩在這兒挨槍子呀。”

賊王仍猶豫著。也許他是想迎上去,勸說哥哥和爹爹退回去,以便挽救哥哥的性命。但是,雖然弄不懂時間旅行的機理,他也憑直覺知道,一個人絕對無法改變逝去的世界,即使握著一台神通廣大的時間機器也罷。於是他決絕地揮揮手:“好,走吧。”

照著羅盤的指引,他們向正北方向走了精確的349米,來到草木葳蕤的河邊。賊王已經從剛才的傷感中走出來,恢複了平素的陰狠果決。“往下進行吧,抓緊時間多往返幾次。不過,”他詢問教授,“返回金庫前,需要把已經帶出來的金條處理好,對吧。”

“那是當然,如果隨身帶著,下一次就無法帶新的了。”

賊王掏出懷裏的兩根金條,“那麼,把它們放到什麼地方?不,應該說,放到什麼年代?”

教授也掏出懷中的一根,遲疑地說:“回到99年吧,如果回到99年以前的時間,我恐怕……沒臉去花這些賊贓。”

賊王惱怒地看著他,真想對他說:“先生,既然你已經上了賊船,就不必這麼假撇清了。”但他最終沒說出來,隻是冷淡地說:“好吧,就按教授的意見辦。”

他們又返回到出發的時刻,河堤上,那根作為標杆的葦梃仍在夜風中抖動著,沒有半點枯萎的跡象。教授說:“我想不必返回你們的秘密住處了,把金條埋在腳下就行。等咱們攢下足夠的金條再來分。”

黑豹疑惑地問:“就埋在河邊,不怕人偷走?”

教授微笑道:“完全不用擔心。有了時間機器,你應當學會按新的思維方式去思考。想想吧,咱們可以――不管往返幾次――準確地在離開的瞬間就返回,甚至在離開之前返回,守在將要埋黃金的地方。有誰能在咱們眼前把黃金偷走呢。你甚至不用埋藏,擺在這兒也無妨。”

黑豹聽得糊裏糊塗。從直觀上說他根本不相信教授的話,但從邏輯上又無法駁倒。最後他氣哼哼地說:“行,就按你說的辦――不過你不要搗鬼,俺爺兒倆都不是吃素的!”

他有意強調與賊王的關係。隻是,在剛才的拔槍相向之後,這種強調不免帶著討好和虛偽的味道。教授冷淡地看看他,看看賊王,懶得為自己辯解。賊王對黑豹的套近乎也沒有反應,蹲下來扒開虛土,小心地埋好三根金條。想了想,又在那兒插了三根短葦梃作為標記。在這當兒,教授調好了時間。

“立即返回吧,仍返回到92年9月11日晚上10點零5分,就是剛才離開金庫之後的時刻――其實也可以在離開前就返回的,但是,那就會與庫內的三個人劈麵相遇,事情就複雜化了。所以,咱們要盡量保持一個分岔較少的宇宙。喂,站好了嗎?”

兩人緊緊靠著教授站好。教授沒注意到黑豹目中的凶光,按下按鈕。就在他手指按下的瞬間,黑豹忽然出手,凶狠地把賊王推出圈外!

空氣振蕩片刻後歸於平靜。聽見一聲悶響,那是賊王的腦袋撞上鐵架的聲音。不過,他並沒有被推出“時間”之外。因為在他的身體尚未被推出一米之外時,時間機器已經起作用了。黑豹刷地跳到貨架後,麵色慘白地盯著賊王。他沒有想到是這個局麵。他原想把賊王留在99年的窪地裏,那樣一來,留下一個書呆子就好對付了,可以隨以所欲地逼他為自己作事。可惜,賊王仍躍遷到金庫,按他對師傅的了解,他決不會饒過自己的。

賊王慢慢轉過身,額角處的鮮血慢慢流淌下來。他的目光是那樣陰毒,讓黑豹的血液在一瞬間冰凍。教授驚呆了,呆呆地旁觀著即將到來的火並。賊王的右臂動了一下,分明是想拔槍,但他隻是聳動了右肩,右臂卻似陷在膠泥中,無法動彈。賊王最終明白了是咋回事――自己的一節右臂已經與一根鐵管交叉重疊在一起,無法分離了。他急忙抽出左手去掏槍,但在這當兒,機敏的黑豹早已看出眉目,他一步跨過來,按住師傅的左臂,從他懷中麻利地掏出槍,指著二人的腦袋。

驚魂稍定後,黑豹目不轉睛地盯著賊王的右臂。那隻胳膊與鐵架交叉著,焊成了一個斜十字。交叉處完全重合在一起,鐵管徑直穿過手臂,手臂徑直穿過鐵管。這個奇特的畫麵完全違犯人的視覺常識,顯得十分怪異。被鐵架隔斷的那隻右手還在動著,做著抓握的動作,但無法從鐵管那兒拉回。黑豹驚懼地盯著那兒,同時警惕地遠離師傅,冷笑道:“師傅,對不起你老了。不過,剛才你想把我一個人撇在金庫時,似乎也沒怎麼念及師徒的情份。”

賊王已經知道自己處境的無望,便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他根本不理睬黑豹,向教授扭過頭,臉色蒼白地問:“教授,我的右臂是咋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