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 3)

教授顯然也被眼前的事變驚呆了,他走過來,摸摸賊王的右臂。它與鐵架交融在一起,天衣無縫。教授的臉色比賊王更見慘白,語無倫次地說:“一定是恰恰在時間躍遷的那個瞬間,手臂與鐵架在空間上重合了……物質內有足夠的空間可以互相容納……不過我在多次試驗中從沒碰上這種情況……任何一篇理論文章都沒估計到這種可能……科幻小說家也沒預見過……”

黑豹不耐煩聽下去,從架上拿了三根金條揣在懷裏,對教授厲聲喝道:“少羅索,快調整時間機器,咱倆離開這兒!”

教授呆呆地問:“那……賊王怎麼辦?你師傅怎麼辦?”

黑豹冷笑道:“他老人家……隻好留在這兒過年了。”

教授一愣,忽然憤怒地嚷道:“不行,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這兒!這樣幹太缺德。黑道上也要講黑道義氣呀。”

“講義氣?那也得看時候。現在就不是講義氣的黃道吉日。快照我說的辦!”他惡狠狠地朝教授揚了揚手槍。教授幹脆地說:

“不,我決不幹這種昧良心事。想開槍你就開吧。”

黑豹怒極反笑了:“怎麼,我不敢打死你?你的命比別人貴重?”

“那你盡管開槍好了。不過我事先警告你,這架機器有手紋識別係統,它隻聽從我一個人的命令。”

賊王看看教授,表情冷漠,但目光深處分明有感激之情。這會兒輪到黑豹發傻了。沒錯,教授說的並非大話,剛才明明看見他把手掌平放在機器上,機器才開始亮燈。也許,該把他的右手砍下來帶上,但誰知道機器會不會聽從一隻“死手”的命令?思前想後,他覺得不敢造次,隻好在臉上堆出歉意的笑容:

“其實,我也不想和師傅翻臉,要不是他剛才……你說該咋辦,我和師傅都聽你的。”

怎麼辦?教授看看賊王,再看看黑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你先把手槍交給我!”他補充道,“你放心,我不會把槍交給你師傅的。”

黑豹當然不願意交出武器,他十分清楚師傅睚眥必報的性格。但是他沒有辦法。盡管他拿著槍,其實他和賊王的性命都掌握在教授的手裏。另外,教授的最後一句話讓他放了心,想了想,他痛快地把槍遞過去。

教授把手槍仔細揣好,走過去,沉痛地看著賊王:“沒辦法,胡先生,隻好把你的胳臂鋸斷了。”

剛才賊王已經做好必死的準備,這時心情放鬆了,笑道:“不就是一隻胳膊嘛,砍掉吧――不過手邊沒有家夥。”

教授緊張地思索片刻,歉然道:“隻有我一個人先返回了,然後我帶著麻醉藥品和手術器械回來。”

賊王尚未答話,黑豹高聲叫道:“不行!不能讓他一個人回去!”他轉向賊王,“師傅,不能讓他一個人離開。離開後他還能回來?讓我跟著他!”

教授鄙夷地看著他,沒有辯白,靜靜地等著賊王的決定。賊王略微思考片刻――他當然不能對教授絕對放心,但他更不放心黑豹跟著去。最後他大度地揮揮手:“教授你一個人去吧,我信得過你!”

黑豹還想爭辯,但賊王用陰狠的一瞥把他止住了。教授感激地看看賊王,低聲說:“謝謝你的信任,我會盡快趕回來。”他站到木箱上,低下頭把機器調整到58年6月1日晚9點,按下按鈕。

刷地一聲,金庫消失了,他獨自站在夜色中。眼前沒有他們挖的那個2.5米深的土坑,而是一個淺淺的水塘,他就立在水塘中央,兩隻腳陷進淤泥中。他不經意地從泥中拔出雙腳――忽然覺得雙腳比過去重多了。不,這並不是因為鞋上沾了泥,而是他的雙腳已與同樣形狀的兩團稀泥在空間上重合了,融在一起了。他拉開褲腿看看,腳髁處分明有一道界線,線下的顏色是黑與黃的混合。

那麼,他終生要帶著這兩團稀泥生活了。也許不是終生,很可能幾天後,這雙混有雜質的雙腳就會腐爛發臭。他苦笑著,不知道自己為何老是出差錯。時間機器是極為可靠的,他已經在上千次的試驗中驗證過。但為什麼第一次投入實用就差錯不斷?比如說,這會兒他就不該陷在泥裏,這兒應該有一個挖好的2.5米深的土坑呀。……原因在這兒!他發覺,表盤上不是58年6月1日,而是78年6月1日。在緊張中他把時間調錯了,所以返回的時刻晚了20年。

那麼,眼前的情景就是不幸中之大幸了。畢竟他隻毀壞了一雙腳,而不是把腦袋與什麼東西(比如一塊混凝土樓板)攪在一塊兒。

先不要考慮雙腳的事,他還要盡快趕回去救人呢。他不能容忍因自己的過失害死一條人命,即使他是惡貫滿盈的賊王也罷。眼前是一片沉沉的黑夜,隻有左邊亮著燈光,夜風送來琅琅的讀書聲。他用力提著沉重的雙腳向那邊走去。

這正是他在第二次返回時見過的農中,這會兒已經升格為農專了。看門的老大爺正在下棋,抬頭看看來人,問他找誰。教授說找醫務室。老大爺已經看到他的蒼白臉色,忙說醫務室在這排樓的後麵,你快去吧,要不讓老張(他指指棋伴)送你過去?

不,謝謝。我能找到。教授自己向後麵走去。讀書聲十分響亮,透過雪亮的窗戶,看見一位老師正領讀英語。教授想,這是78年啊,是恢複高考的第二年。他正是這年考上了清華。那時,大學校園到處是琅琅的讀書聲,到處是飛揚的激情,純潔的激情。尤其是老三屆的學生都十分珍惜得之不易的學習機會,想追回已逝的青春……

其實,何止是大學校園。就連這個偏僻破敗的農專校舍裏,也可以摸到那個時代的強勁脈博。教授駐足傾聽,心中湧出濃濃的悵惘。這種情調已經久違了。從什麼時候起,金錢開始腐臭學子們的熱血?連自己也反出精神的伊甸園。而且,他的醒悟太晚了,千千萬萬的投機者、巧取豪奪者已搶先一步,攫取了財富和成功。

他歎息一聲,敲響醫務室的門。這是個十分簡陋的醫務室,顯然是和獸醫室合而為一的。桌上有兩隻碩大的注射針管,肯定是獸用的。牆上掛著獸醫教學掛圖。被喚醒的醫生或獸醫揉著眼睛,聽清來人的要求,吃驚地喊道:“截肢?在這兒截肢?你一定是瘋了!”

看來,不能在短時間內說服他了,教授隻好掏出手槍晃動著。在槍口的威逼下,醫生順從地拿出麻醉藥品、止血藥品,還遵照來人的命令從牆上取下一把木工鋸。不過他仍忍不住好心地勸道:“聽我的話,莫要胡鬧,你會鬧出人命的!”

來人已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