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久,你快走!”七重胡亂收拾了一些秋久的衣物,又胡亂塞進秋久懷裏。
一向冷靜溫和的七重突然之間如此慌亂,秋久隻覺得滿頭霧水:“等、等一下!七重,你這是在做什麼?為何這樣突然讓我離開——”
“沒時間跟你解釋了!跟我來!”七重拉起秋久就往貓塚的方向跑,“從那邊的小路下去,有一間小屋,以前是隸屬緒方家的獵人住房,我把貓養在那裏,父親大人並不知道還有那樣一座小屋,你先去藏起來,入夜了我去找你!”
“七、七重?”
看她緊張成這樣,秋久不由得也繃緊了心弦,雖然仍舊疑惑,卻也知曉七重會這麼做定是因為她已經知道了一些自己所不知的事,至於是什麼,秋久竟不想去了解。詭異靜謐的古老家族,有著人形般精致臉蛋性情卻很冷淡的三位主人,昏暗不見天日的地下牢房以及被關在裏麵宛若妖魔的繼承人……在緒方大宅待了這些天,秋久竟隱隱的感到了繚繞在宅子裏、無處不在的——憎恨。
兩人在仿佛沒有盡頭的回廊裏疾步前行,秋久看著七重的背影,烏黑的長發隨著主人大步疾行而搖曳,黑底之上以純白描繪伸展的樹枝,幾點血紅滴成了梅,盛放在玄與白之上。
即使是背影,也如此美麗,與這幢古老大宅極之相稱的邪惑之美。
此時此刻,秋久終於滿懷驚詫地注意到——這個隻有十六歲的少女,身高竟與自己相差無幾。
這種時候還去在意這些實在有點不搭,秋久想找些話題,好製止自己一味去觀察七重各種外在特征的神經質行為。誰料嘴巴才剛剛張開,前方拐角處突然飄出一抹白影來,七重猛地刹住腳步,把跟在後頭的秋久嚇了個半死。
“鬼啊!”秋久脫口叫道,定睛一看,卻是傭人花子。
七重緊緊擰著眉頭,臉色立見陰沉。
“幹什麼?”她冷冷開口,連聲音也有如凝固了一般比平時低沉許多。
花子臉色未變,微微鞠著躬,低眉順眼的模樣,語氣亦毫無起伏。
“大小姐,老爺和夫人有請天王寺先生。”
“!”七重睜大了眼睛,短促地吸了口氣。
拐角裏又跑出三個男傭人來,手裏更是拿著槍。
“你們……這是怎麼回事?”秋久大吃一驚,手一橫,反射性攔在了七重身前。
花子微抬起頭,慘白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讓秋久想到了鬼魂,她機械地重複道:“老爺和夫人有請天王寺先生。”
“大小姐就請回您的房間去吧。”花子說著向身側的男傭人使個眼色,其中兩人走上前來,一左一右地站到七重身邊。
“你們可別亂來!”秋久說著回過頭,不想又被嚇了一跳,他從未見過七重露出這樣可怕的神情,驚疑之餘隻覺得被七重抓住的手直發疼,難以置信這麼個身形纖細的女孩子究竟從何處生出如此大的氣力來。
“七……七重,你捏的我手好痛……”
像是在努力壓抑什麼情緒,七重狠狠咬著自己的嘴唇,眼見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秋久的腦門,她隻問了一句:“……都是父親大人的意思?”
“是。”
七重哼笑數聲,放開秋久,青年低頭一看,可憐自己的手腕上赫然印了五條指痕,突突跳動叫囂著疼。
“請跟我來,天王寺先生。”花子轉身,剩下的那個男傭人用槍頂了頂秋久背心催促他快走。
秋久猶豫著回頭去尋找七重的身影,她站在原地,左右各站了一個男人。
漆黑的眼瞳欲言又止,看著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長廊那頭,像是被吞沒了一般。
“大小姐,走吧。”一個男人恭敬地道,語氣裏卻含了隱隱的脅迫。
七重斂下眼睫,在兩個男傭人的陪同下轉身離去。
“嗬,不祥的鬼宅子,真叫人受夠。”她不冷不熱地丟下一句,頭也不回。
長廊很快恢複寧靜,隱約有雀鳥鳴叫,偶爾傳來風拂過枝葉帶起陣陣的微響,仿佛從未發生過任何事。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
秋久被帶到一間寬敞的起居室,看著外麵天色漸黑,秋久心裏擔憂七重的情況,又想到她既是緒方家的大小姐,那兩個男傭人應該不會對她做什麼危險的事,如此慢慢安下心。也不知等了多久,緒方觀月才提著燈出現在門邊,女主人沙也加跟在他身後。
“小女又做了失禮的事,讓天王寺先生見笑了。”緒方觀月正坐在秋久麵前微施一禮,為女兒剛才的行為作出道歉。
「這個漂亮的男人果然是大家族出身的呢,無論做什麼都那樣優雅。」秋久一麵想著有的沒的,一麵含糊答應,“啊啊、哪裏的話!能夠陪伴七重——呃、緒方小姐那樣的美人聊天,已是我的榮幸。”
緒方觀月眯起眼睛,在喉間輕笑道:“嗬嗬,天王寺先生真會說話。”
「父女就是父女麼,不僅長得相似,連說的話都一樣……」
沙也加將泡好的茶放到二人麵前,緒方觀月抬手示意秋久用茶,自己端了杯子,讓它在杯盤中輕輕轉動,卻並不喝下。薄薄水汽彌漫在淺綠色的水麵,緩緩蒸騰而起,男人的目光都被掩蓋住了。
“看天王寺先生的樣子,似乎對小女很是滿意,嗯?”他說。
“什麼……”秋久語塞半晌,呆然道,“這個,我以為……先生叫我來是為了三郎少爺的病。”
緒方觀月突然低低笑起來。
“天王寺先生相信詛咒嗎?”
不知為何說到這個話題,秋久一時間不知該怎樣反應,“什麼?”
“緒方家,確實受到了妖魔的詛咒。”男人伸手挑了挑燈芯,房裏瞬間變亮了一些,他繼續說:“今天請你過來,觀月已有打算將此事告知。
“我父親除了我,還有一個私生子,他雖然並非正室所生,卻是我的哥哥。遵照父親的遺囑,在父親過世之後讓他回到這個宅子居住。兄長是個怪人,話不多,也不親近任何人,卻喜歡對著一大群野貓自言自語。
“按照父親的遺囑所說,兄長雖然可以入我緒方家籍,但沒有遺產繼承權,然而兄長似乎很不滿父親的安排,在我十八歲生辰、即將繼承家主之位的那天夜晚,兄長借口有事相商將我騙至庫房,企圖殺死我。搏鬥中不知是我抑或他撞倒了放置燈火的桌子,燈油帶著火苗潑了他一身,火勢迅速蔓延到整個庫房,我逃了出來,兄長卻沒有。
“那一夜,大火照亮了半個天空,庫房裏所有的東西都不能幸免於難,包括兄長養在裏邊的那群野貓。後來我繼承了宗主之位,那倉庫的位置也重新建了房子,可是,兄長的執念仍不肯離去……
“自從那場火災之後,總是有一隻被火燒得皮肉模糊的黑貓在我麵前出現,有時在院子裏,有時,又仿佛蹲在房間的角落,深紅色的眼睛一動不動地靜靜注視著我,我知道那是兄長靈魂化成的妖魔,他恨我,恨這個緒方家,所以總是出現在我眼前。
“兄長生前殺不了我,死後當然也做不到,他在等……等我的繼承人出世。”說到這裏,緒方觀月輕笑幾聲,停了一會。
這樣沉重而可怖的話題中,他竟然還能談笑風生,青年額頭上開始冒冷汗。
“天王寺先生知道嗎?事實上在三郎之前我有過兩個兒子,未足歲就都被兄長化身的那隻黑貓給咬死了,三郎出生後我們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他,不料還是逃不過兄長的利齒——就算及時救了下來,也成了你所見的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男人說,“直到七重出世,他看我生了個女孩子,方才罷手,讓七重得以安然無恙地成長……”
男人微微一笑:“這樣匪夷所思的故事,嚇到你了?”
秋久連忙搖頭說沒有,昏黃燈光裏緒方觀月的臉都似乎變得迷離不清,剛才的故事太過不可思議、太過撲溯迷離,驚異過後不知該不該相信,緒方大宅裏繚繞的壓抑氣息又確實叫人無法忽視,腦子有跳針的預兆,秋久開始發起愣。
猛然間想起了加藤,連忙抖擻了精神。
“是了!緒方先生,請問加藤醫生現在在哪裏?我今天一整天都沒有見到他……秋久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助手,若是需要討論三郎少爺的病情,恐怕還是需要加藤醫生在場會比較好。”
提到加藤的名字,秋久注意到沙也加倒茶的手頓了一頓。
“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事?”
緒方觀月微笑道:“是這樣的,醫生他昨夜就回東京去了。”
“欸欸——?”
“醫生說三郎的病情實在很棘手,帶過來的資料以及器械藥品都不足夠,需要回東京準備一番。”
“這怎麼可能!”秋久騰地從坐墊上跳起來,“就算醫生要回去,絕不可能連聲招呼也不打,就這麼丟下我這個助手獨自回東京!”想到七重說起看見加藤昨晚找過緒方觀月,以及她拚命讓自己趕快離開的舉動……一股令人心寒的感覺瞬間浸透了四肢百骸。
「該、該不會——」
“你們,你們到底對加藤醫生做了什麼?”
緒方觀月臉上的微笑倏忽隱了去,與七重極為相似的細長眼眸半開半闔,暈黃之中隻看見漆黑一片,竟是半點星光都沒有。秋久不可置信地做著深呼吸,不可否認眼前的男人即使看似隨意端坐在那兒,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用“恐怖”來形容,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