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南柯其一(2 / 2)

直到房內如同死寂,房門外倚著廊柱的藍書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似是十分痛苦,單手扶額,緩緩地,緩緩地坐在台階上。直到不知多久後,隻見天光已經泛白,景殊才走出房間。藍書衍抬頭看著他,景殊似乎也想回給對方一個微笑,卻最終沒能笑出來,隻輕輕道:“辛苦你。”

藍書衍神色黯淡,搖著頭,以幾乎不可聞的低聲回道:“對不起。”景殊拍拍他的肩,安慰著自己那陷入無盡內疚的摯友。藍書衍平日裏是拿景璉當親妹子看待的,若說失去景璉,藍書衍的痛苦不比自己少半分。更何況藍書衍作為一向以醫術聞名的醫者,卻沒能救得了自己重視的人,這份內疚,是連自己都體會不了的。

景殊心中雖然知曉,此刻卻是連半句話都無法安慰藍書衍。景璉的死,於藍書衍,於他,都是如晴天霹靂一般,自八年前,自己收養了僅僅七八歲的景璉,名分上雖然是師徒,但以僅五六歲的年齡差,景殊到底是拿景璉當作妹妹疼著的。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對於景璉的世界來說更是僅有景殊一人。二人之間的羈絆,早已超過了師徒這種差著輩分的關係。幾乎是日日相處,景殊從未想過有一天景璉會離開他,至少不是這麼快,以這種突然的方式。景殊隻覺得心裏仿佛少了什麼,頭腦中完全是空洞。伸手摸了自己的眼角,卻沒有沾到半滴液體,原來自己竟是連為景璉哭一哭的心都沒有?還是說從精神上,都還沒有接受景璉已經離開的事實?那麼心口這般抽痛又是為了什麼呢?

景璉很快下葬,後事辦得極簡,一方麵遂的是景璉生前的囑托,一方麵是景殊實在不忍再看著自己仿佛昨日還神采飛揚的徒兒今日便躺在那冰冷的棺木中被人祭拜。墓地就在卻留山莊的後山,景殊指了一處風景極好的地方,那是景璉一個人發呆時最喜歡的去處。雖然景璉在最後的時刻眷戀的是那幽靜的歲寒山。但景殊到底是存了私心,不想景璉離得太遠。

頭七的那一夜,景殊待在自己的書房,忽有老仆敲門,問的是如何收拾景璉的房間。景殊略沉吟,便道:“留著吧。”景殊便隨著老仆去了景璉住過的房子。房間裏必然是暗著的,一切就如同她還在這裏。景殊喚了老仆退下,自己便靠著景璉的床頭坐下。單手搭在枕上,那動作就如那日景璉在他懷中咽氣時一般,他撫著景璉的枕頭就如往日裏撫著她的頭發,然後又默默地握緊了拳頭,景殊此時此刻自厭到了極致。想起景璉病入膏肓前的那天,想起景璉回來的那天,景璉消失的那些天,景璉去百棲的那天。景殊有無數次機會,可以讓景璉免除這個死難,他卻對此毫無察覺,甚至到現在,他越發覺得景璉是被他送上了死路。

江語月緩緩走到他身邊,輕輕握住景殊緊握的那隻手。景殊抬頭從下往上的看著她,忽然露出了極為困惑驚慌的表情。江語月隻當是景殊又想起了景璉,便用另一隻手輕輕搭在景殊肩上。景殊卻無意識的閃躲開了,而後似乎又有些不知所措,最終隻是輕聲叫江語月早些休息,便消失在她的視線中。江語月怔在那裏,半晌,卻是露出了一種了然的苦笑,無力地將被景殊抵開的那隻手垂了下去。

去的地方是景璉的墳。空氣中仍然彌漫著淡淡的燒紙的氣味。景殊盯著的是墳上刻著的景璉這兩個字。胸口抽痛得越發明顯,他靠著石碑坐下,想起的是第一次相遇時幼年的景璉那驚恐與不信任的樣子,也想起了自己收養景璉時她笑靨如花的樣子,想起了修習武功時她死咬著嘴唇堅持的樣子,想起了學起詩詞時她吐著舌頭作怪的樣子,想起了景璉漸漸長大變得不再像兒時那樣依賴自己的樣子,想起的越來越多的是景璉的背影,觸手可及,卻在自己將要觸碰到的時候煙消雲散。這個被自己疼愛著的孩子還沒來得及真正長大,便已經凋零。

疼愛?或是愛?

景殊隻是瞬間捕捉到了這個字眼,心中鬱結的一口氣卻像是突然有了抒發之處。一直隱隱抽痛的心口居然有一瞬間停止了痛苦,然而又在下一瞬,仿佛撕裂般,令景殊驚慌地扶住墓碑支撐自己。原來是愛著嗎?那份沉澱的感情早已在悄然之間改變,在終於察覺到這件事的一瞬間,景殊感受到的是從未有過的絕望。搖晃著站起身,景殊回頭看著墓碑上的名字,終於有什麼緩緩滴下。自己竟然遲鈍如斯。景殊終於理解方才在景璉房內,他為何突然不想讓江語月碰到自己。他笑了,笑自己大概是已經瘋了,笑自己在人死後才注意到自己的感情,笑自己無能為力,笑自己從此再也得不到她。

流下的淚隻有那一滴,但景殊終究是為景璉哭過了。

------題外話------

我我我我是第一次,還請大家溫柔點…【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