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費迪南德親王指揮普軍南進到薩爾費爾德。在此與法軍左路縱隊遭遇,結果這支由10個步兵營和10個騎兵營組成的部隊被法軍殲滅,年輕的親王飲彈陣亡。
初戰即敗的消息傳來,負責戰場指揮的不倫瑞克公爵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因為向維爾茨堡推進,正好把自己的左翼和“尾巴”暴露在拿破侖的優勢實力之下,於是他立即退至馬格德堡和易北河穀,以掩護其與柏林的交退線。在他右翼的呂歇爾軍,奉命退至魏瑪,軍團的大部兵力,定於11日在此集中。同時,又命霍恩洛厄將兵力集結在耶拿以西的高地,以便掩護他的左翼。但不倫瑞克在此又犯了一個大錯:他沒有命令霍恩洛厄不惜代價守住薩勒河上的渡口!
從地形上看,圖林根山林以北,一片地形起伏的高原緩緩下降伸入易北河穀,由於受易北河左岸支流薩勒河的橫向衝刷,這塊石灰石高原上形成了一道很深的溝壑,而薩勒河水就是在比高原水平麵低幾百英尺的這段溝壑中流過的。費迪南德親王的慘敗和陶恩齊恩部的潰散,使拿破侖的軍隊在整個薩勒河以東地區可以長驅直入了。
10月11日,以蘇爾特的第四軍為先導的法軍右路縱隊到達普勞恩;以貝爾納多特的第一軍為前鋒的中路縱隊進抵奧馬以北;而左路縱隊的拉納第五軍也進入薩爾費爾德。拿破侖的意圖是以第四、第五、第六和第七軍進逼耶拿,渡薩勒河,在16日進攻普軍主力,他認為敵方主力就集中在魏瑪和愛爾福特之間。與此同時,繆拉的騎兵、貝爾納多特的第一軍和達武的第三軍則應奪取薩勒河在多恩堡和柯森的渡口,切斷敵軍向萊比錫或易北河穀的退路。
13日下午3時,拿破侖在離耶拿不到14英裏的地方,收到了拉納的一個報告,說他已占領了該鎮並把一支1.2萬人的敵軍逐往魏瑪方向;另有一支3萬人的敵軍駐紮在耶拿以西3英裏靠近魏瑪的大路上。
一小時後,拿破侖趕到耶拿並在該鎮西北一英裏半處的蘭德格拉芬山與拉納會合,他從那裏仔細偵察了敵軍前哨陣地。
10月13日夜間至14日淩晨,大霧籠罩著薩勒河穀及其以西的高原。對於法軍而言,這真是幸運之至。因為普軍沒有察覺,而內伊、蘇爾特和奧熱羅通宵都在沿狹窄、蜿蜒的小道從耶拿奮力往高原上調動兵力。
他們曆盡艱險,終於把大炮拉上山頂,拿破侖本人午夜時親臨現場進行監督。
拂曉時分,拉納的第五軍和跟在他後麵的近衛軍向前推進,清除了克羅維茨和魯茨羅達兩村中的薩克森部隊,霍恩洛厄便將其餘部隊和呂歇爾軍從卡皮侖多夫調上來,在高原上集結了4.7萬人。他依靠這些兵力攻占了依塞爾斯塔特和維爾柴恩——海裏根之間的另一道山脊,激戰隨即爆發。上午9時,內伊率第六軍趕到,此時曉霧已經消散。內伊本來奉命在拉納的右側展開,但當他發現拉納的左側空虛時,他便不顧一切地迅速衝到那裏,一舉攻占了要地維爾柴恩一海裏根村。會戰全麵展開了。拿破侖現已集中了7.5萬人對付霍恩洛厄的4.7萬人,並親自指揮督戰。普軍作戰雖然頑強,但動作遲緩,法軍步兵在機動性和主動性方麵均遠勝普軍。法軍炮兵的運用也較普軍有效,與步兵的協同也較普軍密切。
下午3時左右,普軍已潰不成軍,繆拉的騎兵跟蹤追擊,直撲魏瑪和愛爾福特。拿破侖以為他已擊敗了整個普軍,其實他隻不過粉碎了擔任不倫瑞克軍團側衛的霍恩洛厄部而已。
普軍因在薩爾費爾德和施萊茨受挫,現在又受到法軍右翼向格拉和瑙姆堡迂回前進的威脅,普魯士國王和不倫瑞克公爵決定經梅澤堡和哈雷退回交通線。到10月13日夜,其主力從愛爾福特和魏瑪向北行軍到達耶拿以北14英裏的埃卡茨貝加。再由東北的一條主要幹道在柯森隘路處跨越薩勒河後再通往瑙姆堡。10月14日清晨,普軍繼續通過埃卡茨貝加和奧爾施泰特向瑙姆堡撤退。進攻的前衛由施米圖師和布呂歇爾的騎兵師組成。晨霧升起時,普軍前衛在奧爾施泰特東北4英裏的哈森豪森村附近遭遇了一支法軍縱隊的先頭部隊,隨即爆發一場激戰。原來,他們碰上了達武(第三軍)的前衛。當時達武根據貝爾蒂埃的命令,正從瑙姆堡出發,先頭師於上午6時在狹窄的柯森隘路未遇抵抗即順利渡過薩勒河,2小時後抵達哈森豪森。
此時大霧彌漫,不倫瑞克軍團正在北撤,普軍先頭部隊施米圖師與達武軍的先頭部隊古丁師在此遭遇。施米圖師得到了布呂歇爾騎兵師的支援,後者向法軍縱隊衝鋒,而法軍縱隊則組成方陣自衛。達武趕緊將後麵的兩個師部署在哈森豪森和奧爾施泰特之間,戰鬥全麵展開了。在這節骨眼上,不倫瑞克公爵趕到了,他立即派沃騰斯勒本和奧林奇親王兩個師增援旋米圖和布呂歇爾,這樣普軍便以其主力與達武一個軍會戰。然而,這位公爵卻中彈犧牲,施米圖也同時陣亡。普王到達後指揮衝鋒,但普軍陣腳已亂。達武把火炮架在鬆納貝格山山脊上對著奧爾施泰特穀地縱射,普軍增援隊像刈草一樣紛紛倒下。於是,普王下令退往魏瑪,但這樣做反而增加了混亂,因為其撤退的隊伍碰上了從耶拿戰場敗下陣來的幾千名逃兵,他們正遭到繆拉騎兵的追殺。法軍一直追擊到很晚才收兵。
法軍在耶拿和奧爾施泰特的二次大捷使普魯士陸軍作為一個戰鬥實體受到了致命打擊。但是,拿破侖的這次成功卻不像在奧斯特裏茨那樣是靠高明的戰術機動贏得的。他在敵軍近在咫尺的情況下,冒險讓4個軍及其近衛軍擁擠不堪地從狹窄的耶拿隘道通過是很不合理的。如果敵人機警而又有膽量的話,拉納軍或許已被殲滅了,其他各軍也有可能被各個擊破。由於在蘭德格拉芬山上,拿破侖自以為與其對陣的是普軍的全部兵力,因此他對部隊的這種高度集中就十分危險。他以75萬之眾的有生力量擊敗霍恩洛厄分批投入的47萬人的兵力也並非什麼驚人之舉。比較而言,達武在奧爾施泰特所取得的成就倒是值得讚歎的,他僅以26萬人擊潰了45萬普軍,這才是一場硬仗。
由此可以看出,拿破侖在耶拿戰役中的成功主要是由於普軍指揮官的無能。首先在戰略上,普軍將左翼和後方交通線都暴露在薩勒河穀和薩克森邊境之間拿破侖所實施的迂回行動之下;其次在戰術上,他們忽略了扼守薩勒河在耶拿和瑙姆堡之間的各個渡口。假如普軍拚死抵抗,拿破侖是很難使其營方陣渡過水深流急的薩勒河的,而且如果普軍奪取並守住了柯森隘路的話,那麼達武也幾乎不可能到達奧爾施泰特。
法軍這兩次大捷的戰利品是非常可觀的,俘獲的普軍有25萬人,野炮200門,軍旗60麵。此後,普軍方麵便幾乎沒有什麼抵抗,而拿破侖終於在開戰3周之後,耀武揚威地進入了柏林。途中,他在波茨坦逗留了3天,從逍遙宮拿走了弗雷德裏克大帝的寶劍和軍功章,並將它作為戰利品送給了巴黎殘廢軍人院。
拿破侖進入柏林之後,繼續揮兵追殲潰散之敵。霍恩洛厄親王經馬格德堡撤退,在普倫茨堡被繆拉截住,於10月28日率16萬人投降。布呂歇爾雖狡猾,但仍不敵貝爾納多特和蘇爾特經呂貝克的圍追堵截,終於11月7日在波羅的海邊的特拉弗明德附近,被迫與1萬名普軍一起放下武器。呂貝克被法軍攻陷並遭洗劫。次日,克萊斯特也率2萬守軍連同馬格德堡要塞向內伊投降。盡管普魯士國王早已在休戰協定上簽了字,但拿破侖卻不予理會,照樣揮兵入侵普屬波蘭,以便對抗俄國人。
當時,俄國人正急於為奧斯特裏茨戰敗雪恥。他們派了兩支俄軍,總計9.1萬人,分別由本尼格森和布克斯霍夫頓率領,開始向法軍逼近。
拿破侖指揮大兵團向前推進,他於12月15日離開波森,19日在華沙建立了大本營。26日,法軍與俄軍遭遇,打了第一仗,其地點在普爾塔斯克。12月29日,拿破侖在寫給約瑟芬的信中說:“親愛的,我此刻正住在一間破穀倉裏,隻能給你寫一二句話。我已擊敗了俄軍並繳獲了30門火炮及其輜重,還俘虜了6000人,但天氣壞透了,大雨下個不停,而且泥深過膝……”
這封信對於普爾塔斯克之戰來說,倒是一個十分簡明扼要的描敘。拿破侖在那裏一直待到月底才返回華沙過冬。
1807年元月,拿破侖率軍從華沙北進。2月7日,由繆拉指揮的騎兵軍和蘇爾特的第四軍在一個名叫普魯希——艾勞的小鎮追上了俄軍。雙方在此又爆發了一場激烈的戰鬥。結果雙方都損失慘重:法軍以8萬人參戰,損失1.5萬人;俄軍以7.3萬人參戰,損失1.8萬人。此戰之後,拿破侖利用休戰時機重新整編了其疲憊不堪的軍隊,並鞏固了他在所占領的德意誌北部的地位。
到了6月4日,兵力已增至10萬人的本尼格森開始向法軍發動攻勢。6月14日,雙方在弗裏德蘭又進行了一場大戰,結果交戰雙方都傷亡很大。俄軍參戰4.6萬人,損失了1萬人,法軍8.6萬人中損失了1.2萬人。但拿破侖的近衛軍和維克托軍的主力,除其炮兵外,都未參戰。俄軍還有80門大炮落入法軍手中。
同時,繆拉與蘇爾特和達武也將萊斯托克的普魯士軍從艾勞往北一氣攆到了柯尼斯堡,並在普魯格河左岸紮住了陣腳。普軍繼續撤退,繆拉又繼續追擊,一直追到提爾希特。
弗裏德蘭會戰又以法軍獲勝告終,這次會戰意義是深遠的。6月19日,本尼格森請求休戰,拿破侖立即接受。因為他無意也無力深入俄國腹地,那時他的交通線伸得已很遠,給養已難跟上。現在除涅曼河以北的梅梅爾地區外,他已占領了整個普魯士領土。同時,他也急於同沙皇亞曆山大達成協議以先發製人,對付奧地利可能的敵對行動。6月25日,拿破侖和亞曆山大在涅曼河中遊一隻設有帳篷的木筏上舉行會晤。塔列朗抵達但澤,也奉召參與擬訂和平條款。經過14天的談判,拿破侖終於在7月7日與沙皇簽訂了提爾西特和約,兩天之後,又與普魯士簽訂了和約,月底時,拿破侖返回巴黎。根據提爾西特條約,拿破侖重建了中歐和東歐。在普俄之間,他建立了一個華沙大公國作為緩衝國,由薩克森的傀儡國王弗裏德裏希·奧古斯塔統治。
七、二次婚姻
在和約簽訂期間,拿破侖曾在肖恩布魯恩住了3個月。此間,幾乎每天都有閱兵式或分隊式。10月12日,拿破侖正從台階往下走,一個衣冠楚楚的英俊青年以向皇帝呈送請願書為名,想靠近他。衛兵把他拉到一邊,從他的西裝上衣裏搜出了一把菜刀。他名叫施塔普斯,是埃爾富特某牧師的兒子,意欲行刺拿破侖。他跟許許多多年輕的德國人一樣,把拿破侖視為他們祖國的獨裁者。拿破侖親自審問,想饒恕這位青年。
“要是我放了你,你會回到父母身邊去,徹底放棄你的行動嗎?”
“如果我們獲得和平,我會回去的。可要是戰爭繼續下去,那我決不罷休。”青年人答道。
拿破侖聳聳肩膀。結果,在維也納響起締結和約的鍾聲那一天。施塔普斯被軍事法庭判處死刑。
這件行刺的事發生後,拿破侖突然想到他還沒有一個合法的繼承人,他不希望他的政治遺產法蘭西帝國像亞曆山大和查理大帝的帝國一樣在其死後分裂。約瑟芬皇後已無生育能力致使他無後嗣可繼承王位,他的兄弟們也都不適宜做他的繼承人。
拿破侖曾經考慮把約瑟芬與前夫所生之女奧坦絲的兒子,也是拿破侖二弟路易之子立為皇儲。稱為“小拿破侖”。這種想法也是一種對約瑟芬妥協的產物。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小拿破侖的存在成了緩和他與約瑟芬的矛盾並保持夫婦關係的一座橋梁。
但是,1807年5月,小拿破侖因患假膜性喉炎,醫治無效而死去。噩耗傳來,拿破侖無比震驚。雖然有人傳說小拿破侖實際上是他與奧坦絲的兒子,但拿破侖確實是出於對約瑟芬的愛及對路易夫婦兒子的愛才維持自己的婚姻的。如今這惟一的寄托也消失了,誰來繼承他親手創建的波拿巴王朝呢?
盡管兄弟姐妹們紛紛把自己的子女推薦給他,但沒有一個讓拿破侖滿意的。於是,他開始到處拈花惹草。拿破侖自己承認與波蘭貴婦瑪麗·瓦萊夫斯基夫人生了一個兒子,但這個兒子也是非婚生子,隻能姓瓦萊夫斯基的姓。在等級森嚴的歐洲,拿破侖不可能與這個有夫之婦結婚生子。因此,這個兒子雖是親骨肉,但是作為法蘭西皇帝的接班人是絕對不可能的。
現在,他的惟一的選擇即是休掉約瑟芬,再娶新婦。肖恩布魯恩宮的行刺,瓦格拉姆戰役中的流彈創傷更堅定了拿破侖的決心。
當拿破侖第一次突然對約瑟芬說。他必須和她離婚而另娶一位妻子時,她傷心得不省人事了。
拿破侖招來宮廷總管,命他把約瑟芬抬回她房裏。皇帝舉著蠟燭台,走在前麵。由於樓梯太過狹窄,他便把燭台交給仆人,幫總管一起抬著自己的妻子,小心翼翼地將她安置在床上,情緒激動地離開了房間。但他剛剛出門,約瑟芬便睜開了眼睛,原來哭號和暈厥都是假裝的。後來總管泄露此事稱,他抱她下樓時,清楚地聽到她低語,說他抱得太緊,弄疼她了。
但她的驚恐和悲痛則是千真萬確,因為今天晚上,皇帝向她坦言,她不得不離開杜伊勒裏宮,離開這座十年來一直由她管理掌控的宮殿。他也是迫於無奈,每個人都盼著他早死,國外有帶尖刀的德意誌人,國內有與英國人合謀的富歇。他急切地需要一個兒子,一個與王室公主生的兒子。他剛從美泉宮回來不久,便向約瑟芬攤了牌,也許這是一種變相的心理複仇,因為他始終不能讓那位他深愛著的,懷著他骨肉的波蘭美婦登上皇後的寶座。不過事實上,此時此刻他仍不知道誰將成為自己的新娘。
家庭會議時,母親、妹妹和兄弟們,各個麵色凝重,一語不發地圍坐在桌邊,約瑟芬也在其中。她甚至可以聽到這些見證人心中無聲的歡呼,他們終於如願以償,老女人要離開了。皇帝難以克製自己的情緒,用顫抖的聲音說道,皇後無法再次生育,正是出於這個原因,他不得不與她離婚。“隻有上帝知道,事情淪落至此,我是如何痛心……但為了法蘭西民族的利益,我必須作出犧牲……十五年來,皇後讓我擁有了一段美好幸福的生活,我也曾親自為她加冕。我將永遠保留她的皇後身份和頭銜,而尤其重要的是,希望她永遠視我為她最親密的友人。”約瑟芬極力壓製著自己的心情,讓法官代她宣讀了同意離婚的聲明。
然後,所有人在離婚書上簽了字,拿破侖則比平日簽署國家公文時,更加用力、清晰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並在下麵畫了道長線,格外與眾不同。他以自己的男子氣概,認真地解決了這件極其嚴肅的事情。緊靠他名字的右邊,約瑟芬戰戰兢兢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仿佛向他尋求著最後的保護。皇太後則簽上了自己的M,像她兒子簽N那樣,並也畫上了一條橫線。
當晚,約瑟芬出人意料地來到拿破侖的房間,走到他床邊,披頭散發,痛哭流涕。第二天,她猶如悲痛的尼俄柏,被他攙扶著,送上了去馬爾梅鬆宮的馬車,臨行前還自作聰明地請求梅內瓦爾,時常在皇帝麵前提到她。
拿破侖獨自去了特裏亞農宮,當時那裏還閑置著,沒有人住。他仿佛是為自己最心愛的卻永遠分別的女人守靈一般,呆坐了三天,不理朝政,不口授任何命令,不讀不寫。十五年來由內在活力所推動前行的巨輪,在這三天裏紋絲未動。此後,他去馬爾梅鬆宮探望離婚的妻子,回來時寫道:“我今天看到你的情緒比我想象的還糟糕,我的朋友……你不應該憂傷痛苦到無法自拔,要多為自己的健康著想,我很替你擔心。如果你還愛我,那就堅強、樂觀起來。我對你的誠摯的友情毋庸置疑,你不幸福,我的幸福又從何談起……回到杜伊勒裏宮後,陣陣哀愁湧上心頭,偌大的宮殿空蕩寂寥,我亦感到孤單無助……再見,我親愛的朋友,睡個好覺,再想想我對你的期望。”這個四十歲男人寫的信,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對十五年共同生活的依賴眷戀之情,但仍暗暗隱含著他的堅定決心。
接下來便是財產清算,他每年為她支付三百萬法郎生活費,且額外送一件紅寶石飾物。“這總共花費是四百萬法郎,但我會另找人估價,以防被珠寶商欺騙……在馬爾梅鬆宮的金庫裏應還有五十到六十萬法郎,你可以用來添置銀器和衣物。我為你訂購了一套精美的瓷質餐具,他們將按照你的吩咐來設計樣式,當然我也希望它非常漂亮……我今天上午看到你的侍從,他說你還在哭。而我進餐時也是獨自一人……你到馬爾梅鬆後真的失去了生活的勇氣嗎?那座宮殿仍是我們幸福生活的見證,這種感情不應隨風而逝,至少就我而言是這樣……我很想去探望你,但我首先要確定,你到底是個堅強的女子還是個隻會以淚洗麵的弱者。其實我自己也有些脆弱,且十分痛苦。再見約瑟芬,晚安。”
他再次陷入抑鬱感傷之中。這封信憂愁的筆調,與當年那位司令從米蘭寫給巴黎不忠妻子的信如出一轍。那時是一曲激情澎湃的管弦樂,而現在,卻是一首哀婉的大提琴獨奏,久久回蕩在冷寂的杜伊勒裏大廳中。
不久,大宰相舉辦了一場化裝舞會,賓客中有維也納駐巴黎前任大使梅特涅的夫人。一個身穿綠色舞衣的男人,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一旁。人們一眼便看出這是誰,盡管沒有人能真正了解不帶麵具的拿破侖,但戴了麵具的拿破侖,卻極其容易辨認,這何嚐不是一出世間天才的悲喜劇。幾句玩笑之後,他問她,奧地利公主是否願意與自己攜手相伴。
“我不知道,陛下。”
“要是您處在公主的位置上,您願意嗎?”
“我想我肯定會拒絕!”維也納夫人笑著答道。
“您可太傷人心了,給您丈夫寫信問問,看他是什麼意見。”
“您應該跟施瓦岑貝格親王這件事,陛下,他才是現在的大使。”
拿破侖優雅地回歸革命時期的本性,憑著一股心血來潮,開始了離婚後的新一次求婚。當晚,他便命歐仁第二天早晨去拜訪奧地利大使,討論此事。不過,哈布斯堡的人完全無法理解這種迅速直率的作風,皇帝卻認為理所當然。沙皇至今不予回應,四次戰敗的維也納也需要一些安撫,還有什麼辦法能比聯姻更實際有效呢?如果不盡快為自己難以實現的追求而努力,那何苦走到離婚這一步呢?他急切地企盼著一個子嗣。
科西嘉傳統的家庭觀念再次浮現。這個幾乎很少召開軍事會議的人,卻在離婚前後兩次舉行家庭會議。和六星期前一樣,所有皇親國戚,高官重臣都圍坐在橢圓形的大桌旁。據一位與會者描述,當時眾人都麵露窘色。皇帝首先坦言想要個子嗣,然後提出問題:“如果按照我個人意願,我將在榮譽軍團中挑選一位法國英雄的女兒,這樣的女子才最配得上法蘭西皇後的稱號。不過,一個人的言行必須與他那個時代的風俗相符,與其他國家的禮儀傳統,與本國的政治利益相符。一些君主力圖與我結盟,因此我認為,不會有哪個國家將拒絕我聯姻的請求。現在有三國王室可以考慮,奧地利、俄國和薩克森。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正統主義的陰雲又一次蒙蔽了這位強悍獨裁者的心靈,他將在這塊頑石上撞得粉身碎骨。為什麼不選他深愛著的瓦萊夫斯卡?若皇後應是法國人,那為什麼不選一位被他晉爵封地的英雄之女?他推翻過舊世界的統治秩序,親手為自己帶上兩頂金冠,讓世襲王公們在前廳焦急地等待他的召見,被驅逐的人,旅店老板的兒子,都能被扶上王座。他所做的這一切,難道僅僅是為了今天的一個子嗣,就不惜與生活多年的發妻,與內心摯愛的女友分隔兩地,不惜屈從於曾被他嗤之以鼻的、所謂半神的時代風俗而行事?
但在冷漠無情的富麗皇廷中,沒有人在意這些事,他們隻是一味地反對迎娶法國女人。歐仁和塔列朗支持娶奧地利人,但繆拉反對,因為瑪麗·安托瓦內特曾給法國帶來厄運。另一些人則分別讚同俄國和薩克森。皇帝傾聽著他們各自的意見,但會議結束後還是堅持了自己原定的主意,當晚便立刻向維也納發了信。所有參加會議的人中,僅有一名大臣觀察得最為透徹,他力薦俄國,但隻敢私下發表意見,說道:“兩年內我們必定會與沒有聯姻的那兩個國家開戰,而奧地利卻是最容易對付的一個。”
皇帝則通知聖彼得堡方麵,稱已經等候多時,而且也不適宜在杜伊勒裏宮安置東正教神父,特別是當他獲悉“安娜公主年方十五,發育尚未成熟,從青春期到完全成年仍需兩年時間,婚後至少三年才有望生子,與皇帝初衷相悖”這句婦科診斷時,便徹底放棄了與俄國聯姻的計劃,一段從埃爾福特開始的抑鬱求婚記也正式宣告結束。
反觀現在的哈布斯堡,人丁興旺,這正是繁育後代最強有力的保證。他選中的那位新娘,母親曾生過十三個子女,外祖母則生過十七個,還有一位祖輩甚至生過二十六個。當皇帝聽說此事後,驚呼道:“我就是要和這樣的肚子結婚!”毫無疑問,奧皇弗朗茨願意將自己十八歲的女兒嫁給他。拿破侖親筆寫下了第一封求婚書,他的字跡猶如小學生般混亂,除了被梅內瓦爾修改過的部分,其餘的隻能依靠猜測來辨認:“親愛的皇妹,您的超凡脫俗,光彩奪目,令我心馳神往,甘願任您驅遣,為您效勞。我已致函令尊皇帝陛下,請求與您喜結連理。您能否如我所願,寬厚仁慈地接受這一衷心請求?而我能否奢望,您的決定,並非出於子女對父母之命的屈就順從?……若您也心存愛慕,熱盼這段婚姻,我便不遺餘力,精心嗬護彼此間的感情,處處以您的快樂幸福為己任,誓將贏取您的芳心……”
還有哪個偉大的天才寫過如此荒唐可笑的文字嗎?他清楚地知道,她接受求婚隻是因為不願違抗父命,對拿破侖這個魔鬼毫無感情可言。早在孩提時代,她父皇的領地就被他一塊塊奪走,但凡聽到他的名字,她就要學著大人的樣子,在胸前畫十字以求全家平安。不過他也深知,自己還有很多比討好這個小女孩更加重要的任務在身。除了幸運地享有哈布斯堡的皇室血統,她既不漂亮也不聰慧,既不勇敢也不熱情,迷人魅力又從何談起。但眼前的困境卻使拿破侖這個從不知乞求的人,不得不向她寫這樣一封信。
他開始以蘇丹般的奢華,操辦起這樁婚事。他讓好友貝爾蒂埃代表自己先去維也納參加婚禮,並給新娘帶去一幅有著鑲鑽畫框的拿破侖肖像,以及價值一百五十萬法郎的珠寶首飾。在霍夫堡宮行的盛大婚禮上,代替拿破侖行禮的是新娘的叔父,卡爾大公,他曾在十二次戰役中被拿破侖擊敗。
現在,皇帝對結婚事宜的熱衷程度,已大大超過對國家政務的關心,忙著訂製家具、服飾,給女方高達五百萬的聘禮,而她自己的嫁妝隻值一半。他認真研究了當年瑪麗·安托瓦內特出嫁的行走路線,以免失禮於人而淪為哈布斯堡的笑柄。他又命裁縫趕製流行樣式的禮服,命鞋匠打造帶扣皮鞋,並且為了減肥,大量增加狩獵、騎馬的頻率,甚至重新開始學習跳舞。
在去往巴黎的路上,她接連收到了好幾封拿破侖的情書,由於字跡潦草,難以辨認,她隻能看懂落款上那個大大的N,而且每天迎接她的都是一捧芬芳撲鼻鮮花。但明天,她就要在貢比涅與這個恐怖的男人相會,他則攜帶著所有家人在此靜候。
可突然之間,一股青春澎湃的激情油然而生,讓這位意誌堅定、滿腔熱火的革命者,迫不及待地衝破了那古老禮教的束縛。他與繆拉等上一輛沒有紋章的大馬車,脫掉嶄新的繡飾禮服,換上舊製服,急速地迎向新娘車隊。頓時又下起了瓢潑大雨,隻好換馬再行。他本想給新娘一個驚喜,但她的掌馬官一眼認出了他,高喊道:“陛下駕到!”以致突襲未果。他一躍進了車廂,坐在她身邊,命侍女退下,一邊吻著新娘,一邊大笑起來,因為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她雖有些尷尬,但仍聰明地說道:“陛下,您和畫像上一樣好看。”
“她並不漂亮。”他心裏這樣想,皮膚不夠光滑,嘴唇太厚,水藍色的雙瞳,作為少女胸部又過於豐滿,所幸還透著幾分清純羞澀。
不過,這讓典禮官有些驚慌失措,彩排了幾個星期的歡迎儀式,現在全被打亂了。在與皇室成員的見麵會上,人人可以隨意走動,捧花的女孩們不得不縮短祝福感言,因為每個人都淋了雨,冷得瑟瑟發抖。晚宴也是臨時準備的,卡羅利娜則全程陪同這對新人,直到淩晨一點多,眾人才各自回房休息。但皇帝把身為紅衣主教的舅舅拉到一旁,悄聲問道,通過在維也納的婚禮,瑪麗·路易絲是否已成為他的妻子。“按照民法,是的,陛下。”回答的時候,神父似乎有所預感。
第二天清晨,皇帝下令把兩人的早餐都送到皇後床邊,一小時後,此事便盡人皆知了。
憑借昨夜的一時衝動,拿破侖如行軍作戰般,戰勝了這個正統主義的世界,在一陣急風暴雨中攻陷了哈布斯堡王朝的堡壘,無愧於他征服者的威名。
然後,他給蒙在鼓裏的嶽父寫了封一語雙關的信,字裏行間充滿了得意的炫耀:“她滿足了我全部的希望,我們相互傾瀉著那把彼此緊緊相連的溫柔愛意,久久不能停歇。我們情投意合……請允許我感謝您賜予我如此美妙的禮物。”直到他們這一行豪華的車隊地進入巴黎後,舅舅才給他們補辦了正式手續。此前為約瑟芬的祝福足足晚了八年,這次僅遲了兩星期。
皇帝愈加發現新娘的動人之處。“你們都應該跟德意誌女人結婚。”他對親友們說道,“她們溫柔善良,純潔無瑕,猶如盛開的玫瑰。”而且,她與他的家人們相處和睦,這種風平浪靜的家庭氛圍,讓他耳目一新,也滿懷感激。他常常站在梳妝台前凝視她,輕捏她鮮潤的臉頰,充滿憐愛的稱她為“我可愛的小家夥”。
幾星期後從波蘭傳來消息,在美泉宮懷上的孩子已經誕生了,是個男孩兒。可此時,拿破侖的心情卻難以名狀,同樣從哈布斯堡的皇宮中嫁來的新娘,還沒有顯露出任何完成使命的跡象。他思前想後,最終決定把這位波蘭情人接到巴黎。但不久,瑪麗·路易絲也懷孕了。“皇帝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梅特涅在給維也納的彙報中說道。很快,皇後懷孕的消息便向參議院和全國人民公開宣布了,人人都要為皇位繼承人而祈禱,舉行盛典來慶賀。
當美麗的瓦萊夫斯卡抵達後,他給予了她所希望的一切,探望、關愛這個男嬰,封他為伯爵,命宰相為他的監護人,但除此之外,他與昔日戀人並無來往,拿破侖成了一個普普通通,安分守己的丈夫。
正如他的人生在方方麵麵都不曾墨守成規,以致人們無法看清他的軌跡,如今,與幾位女性糾纏不清的感情關係也有了新變化。以前,約瑟芬恨不得把波蘭夫人的眼珠挖出來,現在卻主動邀請她來馬爾梅鬆宮作客。她帶上了拿破侖的孩子同去,而約瑟芬恰恰是缺少這樣一個子嗣,才落得離婚的厄運。花園中,這兩位婦人相視而坐,一個頭發斑白,出生在西印度群島,當過階下囚,也享受過法國皇後的寶座。另一個青春煥發,成長於波蘭落魄貴族的大宅中,曾與年老富有的男人結婚,又因舞會上的偶然一瞥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在她們中間的是一個男人的兒子,那個男人先後愛上了她們,卻最終又拋之腦後,而僅僅是為了讓一個來自哈布斯堡的傻女孩,把他的名字世代相傳,盡管那名字早已永載史冊。
但在皇後分娩時,他竟要麵對艱難的命運抉擇。巴黎和全法國都知道,年輕的夫人即將臨盆,人們翹首以待。而他的敵人,在還未出生的嬰孩麵前,便已顯出恐懼。在這種關鍵時刻,百姓們則樂於忠君,虔誠地為這對母子祈禱。拿破侖在妻子床邊守了整整一夜,剛剛出去,醫生就帶來一條壞消息:胎位不正,母子均有生命危險!
承載著他王朝美夢的華廈,此刻卻搖搖欲墜。這個仿佛鋼鐵般冷酷的人,麵對醫生的詢問,該如何下令,必須先保孩子的命,不是還有數百萬人期待著他的第一聲啼哭嗎?瑪麗·路易絲的命又何以足惜!當她為他生下一個健康的男孩後,她就完成了自己在世間的使命。皇帝還能怎樣選擇?
“就按你平時給普通人接生時那樣吧,先保母親!”
兩小時後,母子平安。整個巴黎緊張地傾聽著禮炮聲:十九、二十、二十一,如果到此結束,那便是公主,但忽然間,第二十二聲禮炮鳴響了,全城一片沸騰,人們圍著波旁王朝的舊宮歡呼雀躍,禮炮聲不絕於耳。而那位矮小的炮兵中尉,站在窗前,機械地根據炮聲估算起大炮的口徑,俯看著外麵手舞足蹈的人群,不知不覺憶起往事,寄望未來。
這一瞬,身邊的侍從看到他灰藍色的眼睛裏,竟閃爍著晶瑩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