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征戰俄國2(3 / 3)

大臣當場讀了起來:“同盟諸國已宣稱拿破侖皇帝是歐洲和平大業的唯一阻礙,因此拿破侖皇帝將遵守誓言,自願退位,離開法國,甚至不惜犧牲生命,以謀求祖國利益。其與皇太子、攝政皇後的權利及帝國的法律密不可分。”

如此精妙的文風!措辭謹慎,又留有回旋餘地,儼然一篇舊式學校裏外交文書的範例。但這卻不是拿破侖的一貫風格。麵對重任,大臣請求兩位元帥同往。

“讓馬爾蒙和內伊跟你去。”皇帝補充道。“馬爾蒙是我最老的戰友。”

“馬爾蒙不在這裏。”

“那就找麥克唐納。”

三小時後,夜幕降臨。三位全權代表在愛麗舍宮與盟軍的君臣們的談判,主要是在沙皇和科蘭古之間展開的。科蘭古聲稱法國人十分反對波旁家族,但這一觀點不見成效,談判進行了很長時間。突然,有人用俄語宣讀了一份報告,法國人都聽不懂,沙皇便解釋道:“先生們,你們所依靠的是軍隊對皇帝統治不可動搖的忠誠。但現在,貴國的前哨部隊,第六軍團已經背棄了皇帝。他們已經倒向我方。”

盟國立刻占據了上風,要求皇帝即刻無條件退位。此問,皇帝也從楓丹白露給科蘭古發出一條條指示,他寫道:“如果他們拒絕與我談判,那條約又從何談起!我命令你,把我的退位書帶回來!我不會在任何條約上簽字!”

翌日清晨六點,皇帝正與貝爾蒂埃一起工作,一位上尉求見,他是莫蒂埃的副官。

“有什麼事?”

“第六軍團已經向敵軍投降,正趕往巴黎。”皇帝大驚,搖晃著他的胳膊說道:“是馬爾蒙?你確定嗎?軍隊知道他們被帶至何處嗎?”

“他們夜裏被帶到了奧地利軍營,被告知是向敵人進軍。”

“他們也隻有靠這種伎倆,才能把我的人騙走!馬爾蒙出發時你沒看見嗎?”

“沒有,陛下。”

“騎兵隊也走了?”

“以密集型列隊出發的。”

“莫蒂埃呢?”

“他派我來告訴您,他的軍團誓死為您效忠。他靜候陛下您的命令,青年近衛軍隨時準備為您犧牲。法蘭西的所有年輕人都準備好了!”

皇帝走近他,端詳起他的臉龐,溫和地用手撫著軍官肩章的流蘇,摸著他的肩膀。日漸衰老的拿破侖,又一次贏得了法國青年人的支持。

當科蘭古帶著對方新提出的要求回來時,同行的隻剩下麥克唐納。

“內伊呢?”

鴉雀無聲。在他獲知新的條件後,內心被深深地刺痛!要放棄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王朝嗎!這可是他十年來的全部心血,是他唯一的目標。

“我一個人退位還不夠,非要我簽字罷黜妻兒,我可做不到。我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給他們贏得了皇位!”這種荒謬的思想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以致他習以為常。於是他繼續清算起軍隊的人數:“這裏我有兩萬五千人,還能很快從意大利調來一萬八千人,絮歇有一萬五千人,蘇爾特有四萬,我有實力打下去。”

餘下的軍隊依然忠誠於他,但將領們惦記著自己的城堡,普通百姓又渴望安寧。為什麼他不親自統率近衛軍?因為封建王朝的氛圍把他與底層忠實者隔絕開來,他隻能想到依靠元帥。

他們又來了,這是第二次,連貝爾蒂埃也來警告他,說楓丹白露很容易被包圍。他神情凝重,聽著他們講話,接著問他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向盧瓦爾河及意大利進軍,以便與歐仁會師。這正是冒險者的新計劃。可是,站在他麵前的這些元帥,這些法國人,跟他談起了內戰,建議退位,並為他選定厄爾巴島作為居留地,希望他能盡快作出決定。他命眾人退下,說道:“都是一幫狼心狗肺的家夥!我不是被時運,而是被戰友們的忘恩負義所擊敗。真是太卑鄙了,一切都完了。”

外麵的客廳裏,聚集著諸位高官重臣,人們竊竊私語,仿佛國王剛剛駕崩。他們都等著簽字,皇帝雖然心知肚明,卻不讓任何人進屋,說要他們等到明天。又是一個難眠之夜。人們看到他穿著睡袍,坐在壁爐前,無精打采,惹人同情。

他們帶來了當晚在巴黎簽訂的協議。他將去往厄爾巴島,每年獲得兩百萬法郎的津貼,繼續保留皇帝稱號,可擁有四百名近衛軍。塔列朗曾建議,這個流放地對於雄獅來說太近了,應該遠至科孚島,甚至是聖赫勒拿島。富歇則不想看到皇帝慢慢地逐級下跌,於是在一封冠冕堂皇的信中提議讓他去美國,作為一個自由公民開始新的生活,總之,離歐洲海岸越遠越好。

這一切都令皇帝心寒,但從中卻看到了麥克唐納的與眾不同,把他的忠誠與那些忘恩負義者相比較,皇帝覺得對他賞賜還遠遠不夠。因此,在這即將簽字退位的關鍵時刻,便對他說道:“我對你的報答太少了,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拿上塞利姆蘇丹贈給我的軍刀,留個紀念吧。”當群臣都等著他簽字的時候,他卻命人取來那把鍍金的土耳其彎刀,並深情地擁抱了將軍。然後他鄭重地在退位書上簽下了字:“同盟諸國已宣稱拿破侖皇帝是歐洲和平大業的唯一阻礙,因此拿破侖皇帝將遵守誓言,放棄他本人及其子嗣在法蘭西和意大利的王位。為了法國的利益,他願意付出任何犧牲,甚至生命。”

大功告成。所有人長舒了一口氣。除了馬雷,將軍和大臣們都離開了楓丹白露,急忙趕往巴黎,就連貝爾蒂埃也立刻投入了臨時政府的懷抱!塔列朗和富歇主掌著一切事務。

不過,皇帝又在宮中住了九天,而且不是一個人,身邊仍圍著意誌堅定的近衛軍,人數多達兩萬五千。還有誰和他在一起?他的兄弟們早就四下逃散。在馬爾梅鬆宮的約瑟芬又怎樣呢?她哭泣著發誓要追隨那位被遺棄的人,又做出一副悲痛的樣子,以楚楚可憐的目光接見了拿破侖的征服者。沙皇則想展現自己的騎士風範,一睹這位前任皇後的迷人魅力。但是,她的女兒奧坦斯卻對貴客冷麵相待,沙皇剛一走,她就趕往楓丹白露與皇帝在一起,直到他離開。

起初,拿破侖和母親待在一起,可出於對她安全的考慮,他勸她和熱羅姆先行離開,以後再見麵。當皇後向萊蒂齊亞道別時,滿口客套話,並祝她身體健康,老婦人卻早看穿了這年輕女子的本性,她隻知關心自己的安全和享受,於是便回答哈布斯堡的公主道:“這都要靠你和你將來的言行了。”

此後,皇帝給他的妻兒寫了很多封書信,始終杳無回音。雖然他自己絲毫不奢望土地、金錢,但仍給同帕爾瑪女公爵簽訂了協議的妻子寫信說,她應該力爭托斯卡納或是附近的地區,這種與厄爾巴島相近的領地便於他們彼此聯絡。他還告訴她途中最適合在何處停留過夜;禦醫科維紮會為她推薦有益身心的溫泉勝地;她可以帶走自己所有的珠寶首飾。然後,他又致信宮廷總管,下令將不屬於皇後個人的鑽石珍寶歸為國庫,因為它們都屬於法蘭西。

與此同時,政府派人前往杜伊勒裏宮,清點查封皇帝的所有財產,黃金、證券等總計一億五千萬法郎的私人資產全部沒收,實為侵占偷盜。這是拿破侖從自己十四年的俸祿中節省出來的。銀器、個人生活用品、金質鼻煙盒,甚至繡有N字樣的手絹都被拿走了。這項搜查令的簽字者中就有塔列朗。昨天,皇帝還是全歐洲最富有的人,今天,他隻能揣著三百萬法郎,淪落到厄爾巴島。

他的情緒極為低落。還有什麼事能令他更失望的呢?呂西安在他退位後的第二天,便給教皇寫信,換得了一個羅馬親王。富歇曾在最後幾星期布下了陰謀陷阱,如今繆拉聽從了他的建議,進軍羅馬,把軍隊調往托斯卡納,入侵埃利茲的領地。又由於妻子卡羅利娜的一貫鼓動以及與英國的勾結,托斯卡納最終落人英國人手中。埃利茲卻在關鍵時刻出錯了牌,失誤地選擇了忠實於拿破侖,結果在妹妹的軍隊打來之前落荒而逃,並在一家山間小店中生了個孩子。可剛一到達博洛尼亞,就被奧地利軍擒獲了。所有這些人裏,隻有熱羅姆夫婦行為仍屬得當。

最後的時光在陰森恐怖的沉默中飛逝而過。如果有馬車駛入庭院,人們便會仔細傾聽,有人來向皇帝告別嗎?事情還沒有徹底結束,不會有人來的。不過,就在他離開前的幾天,有位蒙著麵紗的婦人趁著夜色來到了這裏,沒有人認識她,也沒有人為她通報,瓦萊夫斯卡伯爵夫人等了整整一夜,直至清晨才離開,並給拿破侖留下一封信。當他派人再去請她時,她已經走了,他隻好寫信傾訴衷腸:“瑪麗!你對我的眷戀深深打動了我,這些真情一如你純潔美麗的靈魂,一如你善良溫柔的心地……懷著愛戀之情思念我吧!永遠不要懷疑我!”

當皇帝再次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心情時,便立刻充滿了新的鬥誌。他不是還有一座島可以利用嗎?誰人能預知未來!科西嘉也不過是地中海上的一小片土地。他命人找來一些專業文檔,研究起厄爾巴島的地理和統計情況:“空氣清新,民風淳樸,希望我親愛的路易絲也能喜歡這裏。”盡管他需要四百名近衛兵,可所有人都想追隨他,即使拋妻棄子也在所不惜。其中有人自二十二年前,他在土倫當上尉起就一直跟著他,從開羅到莫斯科,經曆了六十餘次戰鬥。

拿破侖的情緒漸漸好轉,與宮廷總管談到了宿命安排,談到在最後幾次戰役中他的大難不死。他說:“輕生是懦弱的表現。我看不出這種逃避現實的行為有什麼偉大可言,就像個一把輸掉所有錢的賭徒……自殺與我的處世原則,以及我在世界上所處的地位毫不相符。”他們在露台上走來走去,他笑言:“不過人們常說,好死不如賴活著!”

現在,所有手續已經辦妥,四位陪同他去厄爾巴島的盟國專員準備就緒,今天午後即將起程。他給妻子寫了一封簡短的信,最後說道:“再見了,我親愛的路易絲。信任你丈夫的勇氣、平和,以及對你的感情。另:親吻小羅馬王!”

出發儀式看似很輕鬆,因為根本沒有人來送別。

不過,庭院中老近衛軍自動集合成方陣,以無數雙眼睛注視著他一步步走下台階。他必須說些什麼,但說什麼呢?二十年來,他每次隻是在戰鬥前或勝利後向他們發表或鼓舞或感謝的講話。如今,雖然並無勝利,但他仍要感謝他們,為了曾經的上百次勝利感謝他們。他往前走了幾步,立刻響起一片“皇帝萬歲”的呼聲,於是他站在隊伍中說道:“老近衛軍的士兵們!在此我要向你們告別。二十年,我一直看著你們堅定地走在榮耀的光輝大道上。在剛剛過去的日子裏,你們始終是勇敢、忠誠的典範,與好運當頭的歲月別無兩樣……不過,可能會爆發內戰,所以為了祖國利益,我必須犧牲自己。我走了……而你們,我的朋友,繼續為法蘭西效力吧。我唯一的渴求,便是它的繁榮富強。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們身上。不用為我的命運扼腕歎息。我之所以決定活下去,也是想為你們增添威名,將我們的豐功偉績敘寫成書。再見了,我的孩子們!我要把你們全都刻在心裏。至少讓我再親親你們的旗幟吧!”

一名將軍手執大旗走過來,拿破侖擁抱了他,又吻了那麵旗。“再見,戰友們!”他登上馬車,“皇帝萬歲!”就這樣,他離開了。

這些兩鬢已經斑白的老兵,呆呆地站在原地哭號起來。他們的父親遠去了。他從沒有如此動情地向他們講話。古羅馬的莊嚴,宣言中的熱情,所有振奮人心的比喻、鼓舞,都隨著戰爭的狂熱逐漸消失。這位皇帝說話的口吻就像軍事統帥,而這位軍事統帥說起話來又像個旅長。他的話語充滿陽剛之氣,措辭嚴謹而簡短有力。親吻軍旗,這是一種他從不曾有過的舉止姿態。士兵們會把他們偉大的皇帝,親切的小班長今天的這一席話,講給孫子們聽,孫子們又將把它轉述給自己的後輩們,代代相傳,直至永遠。

他剛剛離開這個自幼賴以生存的軍人氛圍,很快就遇到了群情激奮的民眾。老兵們的哭聲還在身後,這裏卻是一片呼喊、咒罵!當車隊行至普羅旺斯時,他耳邊傳來了路人瘋狂的怒吼之聲:“打倒暴君!處死這個卑鄙的家夥!”在鄉間,更換馬匹之際,暴躁的婦女們圍著他的馬車嘶喊,拋扔石塊,還強迫他的車夫高呼“國王萬歲!”在一個村莊的驛站,人們紮了個稻草人,扮成拿破侖的樣子,吊掛在絞刑架上,渾身塗滿了汙泥和血跡,並尖叫著:“處死殺人犯!”馬車以最快的速度飛馳而過,遠行已成為逃難,這是拿破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逃跑。

皇帝僵直地注視著人群,聽任他們吼叫辱罵。難道這就是當年追著馬車,爭相一睹皇帝風采的民眾嗎?這些農民、市民,所謂的人民,就是法國對他承諾的報答嗎?正是他們。早在他第一次凱旋進入巴黎,人們為勝利者歡呼喝彩之時,他便以那藐視人類的先見之明,預料到今日發生的一切。他蜷縮在車裏,臉色蒼白,沉默不語。每到一站,盟國專員都不得不跳來,為他護住馬車。他能無動於衷地忍受這些嗎?他會抽出利劍嗎?可他並沒有武器傍身,也隻有穿著普通便服,而非綠軍裝,才能離開法國。他還曾經曆過一次類似的遭遇,那是霧月十九,激進分子圍著他揮舞怒拳,當時他並未出劍。和今天麵對暴民一樣,他無能為力,因為他沒有掌控或說服這些民眾的才幹。他不是一個護民官,而是一個皇帝,一個隻會發號施令的人。一旦他奮起反抗,那將是一場戰爭。

他需要走動走動!需要新鮮空氣!在一條寂靜的路上,他讓車停下來,卸了一匹拉車的馬,又在帽子上別了一個白色帽章,然後躍上馬,走在車隊前麵,仆從們緊隨其後。一直到埃克斯。他們先行住進一家小旅店,拿破侖自稱為英國上校,坎貝爾,這是他的第六個名字。

店裏服侍他的普羅旺斯侍女喋喋不休地說道:“應該在拿破侖到海邊前就幹掉他!”他連連點頭:“沒錯,沒錯。”當他和仆人單獨在一起時,便把頭靠在對方肩上小睡一會兒,以彌補兩天來的徹夜難眠。仁慈的大自然,這是你賜給這位偉大戰士最好的禮物!當他醒來時,眼前立刻浮現出猙獰喧鬧的恐怖景象,他不禁一顫,輕聲感歎道:“再也不能發生這種事了,絕不!我在厄爾巴島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快樂。專心研究科學,不再想什麼歐洲王冠的事了。你已經看清了這些民眾的真麵目。我鄙視人類,難道還有錯嗎?”

等馬車到來後,考慮到一路來遇到的危險,他決定再次改換服裝。由於時間緊迫,他便急忙穿上了奧地利專員克勒爾的將軍軍服,頭戴普魯士專員特魯西塞斯的上校軍帽,肩披俄羅斯專員蘇沃洛夫的鬥篷。這一身三種盟軍衣帽的混合搭配,仿佛狂歡節上的裝扮,儼然一個流落荒野的小醜。拿破侖皇帝就是以這般模樣,才得以離開自己的國家。

終於抵達弗雷瑞斯了!這是他當年從埃及回國登陸的港口。那時他是一名敗將,丟掉了法國所有的戰艦,理應受到軍事法庭的審判。但是,他卻在返回巴黎的途中,穿過無數道凱旋門,被群龍無首的民眾夾道歡迎,因為他往日的輝煌戰績令人們無限景仰。可今時今日,此路逆向而行,迎接他的竟是飛石傷人,易裝避難!十五年,一個國家重獲新生,一個民族名揚天下;十五年,整個歐洲戰火連連,陣亡士兵的屍骨在寒墓中腐爛,奮勇殺敵的英雄在歡呼中凱旋,出身陋室的元帥在華庭中安居,擁護或反對這個勝者之國的思想在紛爭中此起彼伏,隻有一位異國島民,憑借與生俱來的才幹,將那頂金葉冠戴在了自己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