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揚州府求媒消舊想 長安街賣扇覓新知(1 / 3)

詞曰:道路聞名巧,萍蹤得信奇。不須驚喜不須疑,相應三生石上、舊相知。

錯認儂為我,休爭他是誰,一緣一會不差池,大都才情出沒,最多岐。

右調《南柯子》話說燕白頷自有了科舉又,替平如衡納了南監,遂同到南京來鄉試。真是學無老少,達者為先。二人到了三場,場中做的文字,猶如萬選青錢,無人不賞。到放榜之期,燕白頷高高中第一名解元,平如衡中了第六名亞魁。二人青年得雋,人物俊美。鹿鳴宴罷,迎回。及拜見座師房師,無不羨慕,個個歡喜。

凡是鄉宦有女兒人家,莫不都來求他二人為婿。二人辭了東家,又辭了西家,真個辭得不耐煩。公事一完,就同回鬆江。不料鬆江來求親的,也是這等。燕白頷與平如衡商量道:"倒不如早早進京,便可省許多唇舌。"平如衡道:"我們若早進京,也有許多不妙。"燕白頷道:"進京有甚不妙?"平如衡道:"功名以才得為榮,若有依傍而成,便覺減色。我與你不幸為王宗師所薦,姓名已達於天子。今又奪了元魁,倘進京早了,為人招搖,轟動天子,倘賜召見,盛邀獎譽,那時再就科場,縱登高第,人隻道試官迎合上意,豈不令文章減價!莫若對房師座師隻說有病,今科不能進京,使京中望你我者絕望。那時悄悄進去,挨至臨期,一到京就入場,若再能搶元奪魁,便可揚眉吐氣,不負平生所學矣。"燕白頷聽了大喜道:"吾兄高論,深快弟心。但隻是鬆江也難久留,不如推說有病到哪裏去養,卻同兄一路慢慢遊覽而去。臨期再入京,豈不兩全。"平如衡道:"這等方妙。"二人商量定了,俟酬應的人事一完,就收拾行李,悄悄進京,吩咐家人回去,隻說同平相公往西湖上養病去了。

二人暗暗上路,在近處俱不耽擱,隻渡過揚子江,方慢慢而行。到了揚州,因繁華之地,打帳多住些時,遂依舊寓在瓊花觀裏。觀中道士知道都是新科舉人,一個解元,一個亞魁,好不奉承。二人才情發露,又忍不住要東題西詠。住不上五七日,早已驚動地方都知道了。

原來地方裏甲規矩,凡有鄉紳士宦住於地方,都要暗暗報知官府,以便拜望、送禮。瓊花觀總甲見燕白頷與平如衡都是新科舉人,隻得暗暗報知府縣。不料揚州理刑曾聘做簾官,出場回來,對竇知府盛稱解元燕白頷與亞魁平如衡是少年才子,春闈會狀,定然有分。竇知府聽在肚裏,恰恰地方來報,他就動了個延攬結交的念頭,隨即來拜,燕白頷與平如衡忙回不在。

竇知府去了,燕白頷因商量道:"府尊既已知道,縣間未免也要來拜。我們原要潛住,既驚動府縣,如何住得安穩。"平如衡道:"必須移個寓所方妙。"一麵就叫人在城外幽僻之處尋個下處,一麵叫人打探竇知府出了門,方來答拜。隻投得兩個帖子,就移到新下處去了。竇知府回來聞知,隨即叫吏書下請帖請酒。吏書去請了,來回複道:"燕、平二位相公不知是移寓,又不知是進京去了,已不在瓊花觀裏。"竇知府聽了暗想道:"進京舉人,無一毫門路,還要強來打抽豐,作盤纏;他二人我去請他,他倒躲了,不但有才,更兼有品,殊為難得,可惜不曾會得一麵。"十分追悔不題。

卻說燕、平二人移到城久下處,甚是幽靜。每日無事,便同往山中去看白雲紅樹。一日走倦了,坐在一個亭子上歇腳。忽見兩個腳夫,抬著一盒擔禮,後麵一個吏人押著,也走到亭子上來歇力。燕、平看見,因與那吏人拱一拱手問道:"這是誰人送的禮物?"那吏人見他二人生得少年清秀,知是貴人,因答道:"是府裏竇太爺送與前麵冷鄉宦賀壽的。"平如衡因記得冷絳雪是維揚人,心下暗驚道:"莫非這冷鄉宦正是她家?"因又問道:"這冷鄉宦是個甚麼官職?"那吏人道:"是個欽賜的中書。"平如衡道:"老兄曾聞這冷中書家有個才女嗎?"吏人道:"他家若不虧這個才女,他的中書卻從何處得來?"平如衡還要細問,無奈那腳夫抬了一盒擔走路,吏人便不敢停留,也拱一拱手去了。

平如衡因對燕白頷說道:"小弟哪裏不尋消問息,卻無蹤影。不期今日無意中倒得了這個下落。"燕白頷道:"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但不知這個才女可正是冷絳雪?"平如衡道:"天下才女能有幾個,哪有不是她之理!隻是雖然訪著,卻怎生去求親?"燕白頷道:"若果是她,要求親卻不難。"平如衡道:"我在京中冷臚家隻問得一聲,受了許多閑氣。今要開口求親,人生麵不熟,絕無門路,怎說個不難?"燕白頷道:"竇知府既與他賀壽,定與他相知,隻竇知府便是門路了。"平如衡聽了大喜道:"這果是一條門路。"燕白頷道:"是便是一條門路,但你我既避了他來,如何又好去親近,豈不被他笑我們腳跟立不定乎?"平如衡笑道:"但能求得冷絳雪之親,便死亦不辭,何況於笑。"燕白頷也笑道:"兄為冷絳雪故不足惜,隻是小弟何幸。"平如衡道:"兄不要這等分別,兄若訪著了閣上美人,有用小弟時,雖蹈湯赴火,豈敢辭乎!"兩人俱各大笑,因同了回來,仍舊搬到瓊花觀來住。隨備了一副贄見禮,叫人訪竇知府在衙,重新又來拜起。到了府前,將名帖投入。竇知府正然追悔,忽見名帖,不勝歡喜。先叫人請在迎賓館坐,隨即出來相見。相見完畢,遜坐待茶。看見燕、平二人年俱是二十上下,人物秀俊異常,滿心愛慕。因說道:"前日奉拜不遇,又承降失迎,隨即具一小柬奉屈,回說二兄已命駕矣。正以不能一麵為歉,今忽蒙再顧,實出望外。想是吏員打探不實。"平如衡道:"前日奉謁不遇後,實移寓行矣。不意偶有一事,要請教老公祖大人,故複來奉求。"因叫家人送禮帖,道:"不腆微儀,少申鄙敬。"竇知府道:"薄敬尚未曾申,怎敢反受厚禮,但不知台兄有何事下詢?"平如衡道:"聞貴治冷中翰有一才女,不知她的尊諱叫做甚麼,敢求老公祖大人指教。"竇知府道:"她的名字叫冷絳雪,台兄何以得知而問及?"平如衡聽見說出冷絳雪三字,便喜得眉歡眼笑,竟忘了情,不覺手舞足蹈起來。竇知府見了因問道:"平兄何聞名而狂喜至此?"燕白頷看見光景不象模樣,因替他說一個謊道:"不瞞老公祖大人說,平兄昔年曾得一夢,夢見有人對他說,維揚才女冷絳雪與你有婚姻之約。平兄切記於心,遍處尋訪,並無一個姓冷的鄉宦。昨日偶聞冷中翰之名,又聞他有一才女,但未知名,猶在疑似。今蒙老公相大人賜教明白,平兄以為其夢不虛,故不覺狂喜,遂至失儀於大人之前。"竇知府聽了道:"原來如此。既是有此奇夢,可見姻緣前定,待本府與平兄作伐如何?"平如衡見竇知府自說作伐,便連忙一恭到地道:"若得老公祖大人撮合此姻,晚生沒齒不忘大恩大德。"竇知府笑一笑道:"平兄不必性急,這一事都在我學生身上,包管成就。隻是明日有一小酌,屈二位一敘,當有佳音回複。"平如衡道:"既蒙寵招,敢不趨赴。但冷氏之婚,已蒙金諾,萬望周全。"竇知府道:"這個自然。"又吃了一道茶,燕、平二人方才辭出。平如衡送的禮物,再三苦求,隻受得兩色。燕、平二人別去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