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全書最重要的脂評,是對“大觀園”中種種故事的總評,因而也是全書的總評。前四句是綜述全書,後四句是概敘真事。首聯“一物珍藏見至情,豪華每向鬧中爭”,說的是“借通靈而撰此石頭記”一書的兩大主旨,一方麵寫兒女之真情,互相關心護愛之至情,另方麵寫人情世態,富家豪族爭權奪利的狀況。頷聯“黛林寶薛傳佳句,豪宴仙緣留趣名”,寫的是書的主要人物和基本情節。“黛林寶薛”是這一部書中的主要人物,她們及其他兒女的行止談吐,詩詞謎語,給人間傳下了佳句。“豪宴仙緣”是書中故事的基本情節,賈家如嚴家一樣,最後一敗塗地,賈寶玉也如蘆生一樣,撒手出家,如此種種,從而為世上留下了趣名。脂齋在《豪宴》下批“一捧雪中伏賈家之敗”;在《乞巧》下批“長生殿中伏元妃之死”;在《仙緣》下批“邯鄲夢中伏甄寶玉送玉”;《離魂》處批“伏黛玉死,牡丹亭中”。又批“所點四戲伏四事,乃通部書之大過節大關鍵處”,即賈家作惡多端終於一敗塗地,元妃被賜死,寶玉出家,黛玉離魂,四件便是這一部書即這一個“大觀園”中演出的種種故事、種種戲的基本情節。其中賈家潰敗及寶玉出家二者尤為重要,是基本中的基本,故詩中隻以此二戲代之,如人物十二釵種種也僅隻以薛林二人代之。如此,《石頭記》大觀園故事的主旨、人物、情節已經寫過,故下邊四句轉回敘述真情。頸聯上句“為剪荷包綰兩意”,是說剪荷包一事綰結了二人即“一芹一脂”、“白雪紅梅”的情意。文中寶黛慪氣剪荷包一段是寫實,真有此事,是實記他二人當年於江寧織府中動情的開始,從此兩心相許,誓結三生,批說“一段點過二玉公案斷不可少”。接下寫姑蘇女伶,批“補出女戲一段又伏一案”,是暗示真女的一段經曆,這即題詩下半句“屈從優女結三生”。由於被迫“屈從優女”,淪落梨園,做了優伶而結束了他二人的三生夙願。這裏“從”是從事之從,非服從也。作為優伶隻有供人玩樂,再想自由地生活,追求真正的愛情是斷不可能了!這是虎狼世界絕對不能容忍的事,其他,落煙花做婢妾,最後出家,批“補尼道一段又伏一案”種種,不能一一敘及,因而隻好在“太虛幻境”裏、夢裏、假府裏,借假人假事傳情。最後結束語:“可憐轉眼皆虛話,雲自飄飄月自明。”可憐的是轉眼之間,這一切都成為過往,全都過去了,不但秦淮舊夢童年生活,就連紅樓幻夢書裏傳情也都已完結了:曹雪芹,她的“玉兄”、“石兄”也已於壬午除夕淚盡而逝,永埋黃泉之下,想再見一麵、再問一聲,也都已永不可能了。隻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默立在“鬆齋”、“立鬆軒”階下,見到的僅僅隻有雲飄月明而已!“雲自飄飄月自明”,怎能不令她悵然若醉,百感交融:在廣闊無垠的天海裏,有誰關心,有誰憐惜呢?
以上三條即是戚、蒙本(脂齋最後本)中的最重要的評語,全麵評述了《紅樓》全書和紅樓底事,是最珍貴的史料,說它是後人的偽作是完全不對的。
其他如第三回回前總評:
我為你持戒,我為你吃齋,我為你百行百計不舒懷,我為你淚眼愁眉難解,無人處自疑猜,生怕那慧性靈心偷改。
寶玉通靈可愛,天生有眼堪穿,萬年幸遇一仙緣,從此春光美滿。隨時喜怒哀樂,遠卻離合悲歡,地久天長香影連,可意方舒心眼。
寶玉銜來是補天之餘,落地已久,得地氣收藏,因人而現。其性質內陽外陰,其形體光白溫潤,天生有眼可穿,故曰寶玉,將欲得者盡皆寶愛此玉之意也。
天地循環秋複春,生生死死舊重新。君家著筆描風月,寶玉顰顰解愛人。
可見她確實是個尼姑(此時已不再隱晦),她為作者(真寶玉)持戒,吃齋,顰眉淚眼,行止難安,受盡了痛苦,但仍不改慧性靈心,甘心情願為了他而珠淚長流,青春空老。直到“你”??“君家”,曹雪芹??“借通靈撰此石頭記”一書,“著筆描風月”,“結木石因果”,“秦淮風月憶繁華”,“廢館頹樓夢舊家”,寫“秦淮舊夢”、“揚州舊夢”,“風塵懷閨秀”,“懷金悼玉”,寫假家兒女書中相會,夢裏團圓,借助茫茫渺渺空虛幻設的仙法,即藝術虛構之法,才得“春光美滿”、“香影常連”,略舒心眼,稍展眉頭。回末總評:
補不完的是離恨天,所餘之石豈非離恨石乎?而絳珠之淚偏不因離恨而落。為惜其石而落,可見(是)惜其石必惜其人,其人不自惜,而知己能不千方百計為之惜乎?所以絳珠之淚至死不幹,萬苦不怨,所謂“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悲夫!
更可見她即是絳珠仙子,是她在解釋自己常常流淚的原因,原來她不是為離恨,為自己的痛苦生活而流淚,她是為了惜“玉兄”之人、之心、之才即其人其石才日夜流淚的。因為其人不自惜,不惜他的巨大才能,甘願為她而時光虛度甚至衣食無著路人指背也死而無悔,作為知己情人,她不能不深深地為之惜,代其惜。隻要對“玉兄”有利,她自己是“眼淚至死不幹,萬苦不怨”的,縱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辭:她認為這是應該的,是“求仁得仁”,她甘心為此“安分隨時”、“顰眉淚眼”,虛老終生而無怨無悔。
“我愛世緣隨分定,至誠相感作癡人”,第四回回前詩中結尾的這一句話充分地表達了她的心願,也充分表明了她的為人。正如曹雪芹是最深情的男子一樣,孔梅溪也是最深情的女子,任意攻擊她,把她貶斥為沒落階級的代表,則不知是什麼意思,實為大錯。
至於葬花撲蝶回的總評:
幸逢知己無回避,密語隔窗怕有人,總是關心渾不了,叮嚀囑咐為輕春。
心事將誰告,花飛動我悲,埋香吟哭後,日日斂雙眉。
我就不分析了。埋香哭吟日斂雙眉的人,還能是誰呢?看了戚本上這樣明白的評語,還不知道評者即是真釵黛,叫人怎麼說呢?
正因為這樣,批書人才那麼熟悉優伶,對之深有感慨,所謂“餘曆梨園子弟廣矣”,“經曆過乃事,迷陷過乃情”,深知梨園“子弟”??實為女子的心理表現及作者行文之神妙。至於“與慣養梨園之諸世家兄弟談議至此”雲雲,當然都是掩飾真情不得不用的幻筆,以瞞人眼目,是不待說的事。
也正因為這樣,批書人才那麼了解尼道,精通玄理禪機,無論是道家莊老或釋家佛教的觀點,文中屢見。尤其宣講佛法的批語,充滿全書。事實上這也是他們想解脫苦悶的惟一方式,雖然是消極的,但設身處地,也隻能如此。不知諸位明公高人以為若何呢?脂硯齋在第二十八回寶玉、馮紫英與妓女雲兒(和史女同名,意極明白,她倆原是一人)唱詞聚飲處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