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哥倆在老油燈下,頭碰著頭,擰了一夜的眉心,老屋地板上扔下半堆土煙頭。最後,老大吐掉黑黃的煙蒂,一拍大腿,定下主意:也買輛滑溜鋥亮的摩托車,在村裏顯顯眼。
這幾年,眼看著鄉親們一天天光鮮抖擻,一個個置起那兩個輪子、四個輪子的鐵玩意兒,在身旁哧溜哧溜地閃過,帶過一陣昂揚的風,老劉哥倆心裏便酸不拉搭的,窩著一口悶氣。老哥倆一直守著那間破石屋和那攤小生意,日子一天天磨蹭下去,把自個兒也磨蹭成老光棍,日子總過得緊巴巴的。鄉親們的日子卻是越過越紅火,走起路來脖子上那玩意也越抬越高。老哥倆便自覺埋低了黝黑的臉,胸口憋得慌。
“哥,咱倆有車也騎不了呀。”老二疑惑地眯著眼。
“騎啥呀。”老大吐著煙圈,顯然早有打算,“咱哥倆一輩子都沒走出這村子,兩個腳板還不比那鐵玩意活絡些?人活著,為的爭口氣呀。”
老哥倆勒緊了腰帶,把祖宗的老木櫃翻了個底朝天,把沾著邊兒的親戚都兜了一圈,磨薄了臉皮把鈔票一點點湊起來。幾個月後,揀了吉日,哥倆收拾齊整,把包了幾層爛布廢紙的鈔票揣在懷裏,挺直了腰板兒,挑車去了。
老劉這窮哥倆也買上摩托車了!這消息比他哥要娶親更讓人稀罕,誰不知這對光棍連腳踏車也從未碰過。
“小心!小心!”老大跟在搬運工人後麵指指點點,“放下,放!”車果然鋥亮氣派。老劉哥倆把新車停在寨前曬穀場中,一前一後,一人推著,一人扶著,繞著穀場走。引來大群鄉親駐足,對著那車、那哥倆直撓腦久,琢磨不清,便三三兩兩談論起來。老劉哥倆幾時出過這等風光,興奮得滿臉通紅,兩眼放光,高昂了頭,推著新車,繞得格外起勁。老哥心裏歎道:娘的,活了這輩子,就顯了這麼一回啦,也不冤了。
繞完場子和巷子,新車被搬進了網滿蛛絲的老屋。放哪兒哥倆都覺得不對勁兒,屋裏舊鐵罐、破木凳、廢電線,還有分辨不出來的東西,沿牆根雜成一堆堆。新車這麼一橫,人連閃身都有問題。哥倆又心疼車,怕它碰了、髒了、潮了。最要緊的是,現在的人猖狂得很,上了幾層鎖的車,一忽兒就會被賊兒開得沒了蹤影,室內失竊也不再是新奇事。於是,老哥倆又在油燈下嘀咕起來。商量出一個主意,哥倆委屈些,擠一張老床,挪出一個老炕,把那寶貝蛋般的車抬上炕,橫放下來,蓋上兩層舊席子,放下熏得烏黑的帳子。想來那車該是十萬分的舒適妥當了,老哥倆擠在老床上也頓覺舒暢了。
這事又讓鄉親們飯後茶餘的閑聊幾天都顯得別有興味。老劉哥倆在村裏人此不再板著臉、靠著路邊兒走了。也學會了倒背了雙手,邁邁大方步,高著調門講話,如今哥倆也是有車的人了。沒事時,哥倆就把車推出來,扶著繞繞走走,臉上便即時鍍了一層光,暫時忘了借來的錢並未還,要債的人也正盯著不放。
未過一月,老劉哥倆又閃在路邊兒走,臉又埋下去,變得更黑了,蓬亂的發卻變白了。原來,這些日子當初借錢給老哥倆的人,見他們借來的錢竟是去買來這麼一輛用不著的車,隻顯擺不使用的,心裏便不滿了,向老哥倆要不到錢時,嘴上也說不管客氣不客氣的,說的話也難聽起來。老哥倆窮雖窮,還是有點心氣的,哪受得了這些熟人的冷言冷語。可心氣歸心氣,錢還是還不上,理虧氣短,見了人那頭又不知不覺低下去。這樣一鬧,推著車出來繞圈還有什麼意思?再說,那車賊重賊重的,老哥倆雖是找鋤頭的主兒,那扛不住那東倒西歪的大家夥。新鮮勁一過,溜車就成了一種苦差事。這新車也成了一個甩不掉的累贅。慢慢的,那車在賬子裏一點點爬上鐵鏽,每每老哥倆看到那床,就不由得相對著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