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不停地在耳邊咋呼,頭發纏了她滿脖滿臉,車窗外的村莊田地影子般越閃掉,心裏那個疙瘩卻依然像如貓的爪子若有若無抓撓著。她再次不耐煩地換了個姿勢,似乎能緩解一下莫名的不安。然而,隨著車輪越來越向家裏靠近,她越來越煩躁。算來,已有整整兩個月沒回家了吧。
她一向不是戀家的人,念書時正兒八經做過像三毛一樣的流浪夢,慢慢由於種種原因而淡化了念頭。然而,終有一個不安的靈魂。工作所在的小鎮離家有不短的路程,父母為此念叨不停。倒是她,樂得自由自在,回家的次數很稀疏。家裏人也習慣成自然,最多回家時多聽幾句嘮叨。這一次不一樣,時間越長,那個結就越緊,兩個月了,她和媽似乎都憋足了勁等對方先鬆口。
“說,你跟他交往多久了,馬上斷絕聯係。”在一次與同學遊玩回來,媽竟拆了她的信,那是她遠在他方的男友寄來的,在學校就開始的一份浪漫的戀情。
她猛的搶過信,憤怒得說不出話。
你看看畫的什麼?還在念書就這麼不正經。男友比她小兩屆,還在念書,正是喜歡浪漫的年齡,信中附了幾幅畫,想象倆人雙雙遊山玩水,他說過要為她買一座小山。這在她眼裏是美夢一樣的圖在媽的眼裏全成了人格有問題的證據。“不許和這種人在一起,而且住得這麼遠,以後不可能在一起,再說了,他家還苦著呢。”媽開始擺出現實問題。
她正是愛情高於一切的年齡,從鼻子裏哼了一口氣,表示不屑於這種庸俗的問題:“什麼年代了,還說這個,你當初不也嫁給爸了嗎?”媽年輕時比她更有激情,還未二十歲的俊俏大姑娘,不顧外婆的反對跑來嫁給家徒四壁的爸爸,嫁妝也沒有,陪著爸一路走到現在。她一直為爸媽這段故事自豪的,沒想到媽現在也變成了當年的外婆。
“就因為我吃過苦了,我不希望我的女兒再吃這種苦,你現在不懂的。反正,斷了這關係,我已經打電話警告那小子,不許再跟你聯係……”
“啊……”她感到受到了從未有過的侮辱,可怕地尖叫了一聲,奪門而出。
……
十天,她沒有和媽聯係過,卻繼續和男友來往。到離工作單位不遠的大姨家,大姨說媽捎了些奶粉和餅,她不想讓大姨知道這事,再也饞了,默默接了東西。一個月後,天冷了,媽捎來了她的冬衣,卻是讓弟弟打電話告知的。一個半月後,大姨奇怪地問:“你最近真就那麼忙,多久沒回家了?你媽總打電話問你的情況,你也沒向家裏報個平安?”她沒有回答,依然倔強。兩個月了,爸打電話說,回個家吧,要不就太不像話了。她想想,也覺現在是她過分了,就收拾起了行李。
平日昏車常常昏得不辨東西,今個兒一不知覺已到家了。是媽來開的門,快得令人吃驚,似乎早已守在門邊。彼此見了麵都訕訕的靜默著。
媽習慣性地接過行李,指了指桌上一杯涼開水,就鑽進廚房裏去了。她喝著水,發現沙發上靠著一軟軟的枕頭。這是她的習慣,每次回來,她必大嚷頭暈胸口難受,咕咚咕咚喝下一杯水後,抱著枕頭在沙發上美美躺上一陣,盡情享受家裏的慵懶與輕鬆。她心裏暖了一暖,終是沒有出聲地躺下了。
媽在廚房裏忙了一陣後,解了圍裙後就出去了,爐上有什麼東西在咕嚕咕嚕地響著,大概在燉著什麼湯。最近工作確實也忙了些,她一向身子弱得很,前段時間一累就常突然犯眼冒金星的毛病,大姨不會告訴媽吧。
正有些朦朧,媽回來了,哐哐當當地開了門,手裏吊著大大小小的袋子,也沒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徑直向廚房走去了。但她看到了那些兜裏有她最愛吃的油炸香雞、紅燒的豬蹄和金黃色的麵包,她的食欲一下子全都發酵似的冒出來了。
不久,媽捧著一個燉杯出來了,放在她麵前的矮方桌上,說:“喝吧,全得喝下去,身子不好就趕緊看一看,都這麼大個人了。”媽的口氣裏含著些責備。
哎,她忍不住想痛痛快快地這麼答應一聲,結果還是發不出聲音來,隻那麼象征性地在喉嚨裏哼了一哼。心裏生著自己的悶氣,臉色卻是異常的平靜,很不在意地端起杯,是燉了細肉的參湯,很是鮮美。她邊盯著電視機,邊慢慢品著參湯,感覺到一種極端忙碌之後完完全全放鬆的愜意。直到豐盛的晚餐上了桌,媽邊盛著飯邊說,今晚菜多了,筷子都動勤點。弟弟吃得直咂舌,今晚的菜真不錯呢,有好事嗎?飯後,媽搶著把碗也收了,她突有些不習慣。
一家人靜靜圍著看電視,溫馨而極其平凡的一夜。
漂泊的疲憊,歸家的安心讓她睡得很穩,夜還是被驚醒了,撩起有些發粘的眼皮,是媽。給她輕輕抑了抑被角,站了一會兒,轉身就走。朦朧中,媽黑色的有些疲軟的背影剛要閃出房門時,她稍微抬了抬頭,說:“媽,你沒睡?”媽把頭偏了偏:“嗯,睡吧。”就輕輕關上了房門。她靠著枕頭沉沉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