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剛踏上講台的年輕人大多數是滿腔熱情，雄心壯誌的，大有讓自己的學生成龍成鳳的自負。我也不例外，剛接到所帶班級學生的名單，便忙著向上一屆班主任了解學生個性，忙著研究教育方法，恨不得把學生變成泥巴，把他們都按自己的要求塑成自認為規範的樣子。
等踏上講台，麵對那一個個生龍活虎，毫無相似之處的學生，才知道現實和想象完全是兩回事。容不得你細細思考，事情已擺在麵前，等著你去處理。記得第一次看到學生的作業時，我簡直是驚呆了，完全可以用不可思議來形容。我在講台上唾沫橫飛了一天，結果就是這些錯漏百出的作業嗎？那麼簡單的題，我重複了一次又一次，他們到底是怎麼聽的啊？可我明明見學生們都聽得很認真的，全睜大了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我。我幾乎要懷疑那些天真可愛的學生的智力了。特別是作文，那篇我輔導了三次的作文，收起來時還是慘不忍睹，大部分我是細細看了好幾遍才猜出大概意思的。那一刻，我終於深深懂得恨鐵不成鋼是怎麼一回事。
然而，當我咋咋呼呼地把這些作業拿給有著豐富經驗的老教師看時，他們隻是平靜地笑了笑：“學生能寫到這程度，不錯的啦，要慢慢來的。”對我的大驚小怪報以極大的寬容和理解。
好吧，那就好好改吧。我咬了咬牙，像作了一個重大決定似的。按著自己的標準來看學生們的作文，簡直每一句話都需要改動的了。連續三天每晚奮戰到深夜兩點，直改得每個本子都血流滿麵，自己則頭昏眼花，一看到紅色就覺得刺眼睛。第四天晚上，我數了數已改好的本子，有二十多本了，而全班有四十多人。我又連續數了兩次，沒錯，是二十多本。接著，我就開始發呆，算著這一學期有八篇大作文，八篇小作文，再加上其它作業，照這樣工作，我有多少時間可以吃飯，睡覺。算完了，渾身發冷，就打電話到離校很遠的家裏。一聽到媽媽的聲音，就很沒出息地哭開了，說這老師不是人當的。
媽媽的安慰隻能精神鼓勵，日子還得照樣過，作文也該繼續查的。好好向過來人請教吧。隻能自己一點點學習加摸索，在學生麵前眼淚汪汪的不像樣子，還得精神百倍，很親切又很威嚴的樣子，坎兒就暗地裏憋著勁邁過去吧。
因為，我是老師。
二
那晚，到同學任教的學校去。老同學很久沒見麵，加上都剛走上講台，苦惱要互相傾訴，經驗要互相交流，喜悅要互相分享。於是，兩人嘰嘰喳喳嘮個沒完，不知不覺閑聊到夜深。肚子咕咕咕地越響越緊，看來，不弄點什麼慰勞它，今晚是別想安生了。
同學翻騰了一陣後，表示自己清貪如洗，房間內沒備一點好吃的。被我恥笑一陣後，她跑到窗口伸長脖子向外麵張望，欣喜地說，大概天氣太熱，都睡不著，校外小店還亮著燈。
於是，兩人朝那小店直奔而去，想找點填飽肚子。還好，店門大開著，裏麵還有幾個人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這隻是偏僻農村裏的小賣店，主要賣些肉菜類和哄小孩子的糖果。我和同學在貨架上翻了一陣後，發現一些可填飽肚子的餅幹和泡麵都是過期的，便沒有買，決定自己到廚房好歹弄點吃的。我們向麵無表情的店主歉意地點點頭後，就出門了。
就在我們轉身將踏出門檻時，後麵有人冷冷地說：“連老師都這個樣子，難怪學生也那麼愛吃零食了。”
我的血轟地直湧向腦門，從腳後跟到發尾熱哄哄的。同學拉著我的手也突然緊緊地攥了一下。天啊，這就是我們那些可愛的學生的家長嗎？老師就該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嗎？那一瞬，甚至覺得平日的付出全被水流得幹淨。
我和同學對望了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一種說不清的無奈。我們不能轉過身與他們理論，更不能拿出我們當學生時的意氣，反駁一回泄泄氣，隻能沉默著一步一步地沉重地走離那小店。我們還得保持好形象和氣度。
因為，我們是老師。
三
接到這個班第一個星期，我就被他的笑臉吸引住了。他小小的臉，小小的眼睛，小小嘴巴。一笑起來，連連鼻尖那幾個小雀斑似乎也活潑起來了。他叫小航，課堂特別活躍，回答問題聲音亮得像小鞭炮。下課時，我忍不住盯著他看，看他說話時不時皺起小鼻子。這時，小航就會調皮地笑，接著又害羞地移開眼睛，用眼角偷偷捕捉我的眼神。
一天，小航捧著一個小盆——裏麵種著兩棵小小的含羞草——笑嘻嘻地放在我的窗台上，說：“老師，這含羞草先放在這兒，放學了我再帶回家。”我點點頭，手指輕碰了下含羞草。那小小的葉子一下全攏上了，不一會，又慢慢地舒展開，就像小航的笑臉，很是可愛。
奇怪的是，接下來幾天，小航一直沒把含羞草帶回家，隻是一下課就到我房裏給草澆水。也許小航放學隻想著回家，把他的寶貝草也忘記了。這小鬼，我都已經提醒過他好幾次了。
一個星期過去了，含羞草依然綠在窗台，那一角窗台變得生機勃勃。當小航再次為小草澆水時，我不禁問：“怎麼總忘記帶它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