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唁,想來想去,我還得找那個人去,豁出去了。我買了一把菊花,在永泰小區門口等著,等那個男的。第一天沒等著,花蔫巴了。第二天,又掏五塊錢,買花,咱一天也掙不了多少錢。等他。真見著了,這小子穿西服,耷拉腦袋走道呢。我把花獻給他,又給他看身份證,說一番,說:‘先生,你告訴我那個曲兒叫啥名?’他挺意外,挺給麵子,讓我上樓,站門外聽;是這個曲兒,敲兩下門,不是,敲一下,過到下一個曲兒。放了四五個曲兒,都不是,我正聽呢,讓一個過路的訓了一頓,是警察。‘幹啥呢?你哪兒的?’也不怨他,我這打扮,在人家門口支棱耳朵聽聲,不像那回事。我說:‘聽曲兒呢。’警察說:‘胡扯!’,把我肩膀薅住了,我朝屋裏喊:‘救命!’那男的出來,把我救了。他說:‘行了,找不著你說的那個曲兒,走吧。’完事兒了,我也死心了,再琢磨這事該找挨揍了。要不說巧呢,昨天,我送貨走岐山路,四十中學對麵,一個店正放這個曲兒呢,給我樂的,幾步跑過去,問店裏的人這是啥曲。人家問:‘問這幹啥?’我說:‘你行行好吧,我都快魔怔了,就想知道這叫啥曲,誰整的?’那小夥挺好,他賣文具,說:‘這是匈牙利舞曲,勃拉姆斯整的。’我說:‘老弟,你再給我放一遍行不?’他一甩袖子,說:‘你別攪我生意。’結果,我還讓城管罰了十塊錢,倒騎驢占道停放。也值!花十塊錢能知道匈牙利舞曲啊……”

李杠的故事聽起來有點荒唐。其實每個人心裏都有過近乎荒唐的願望,因為“荒唐”,願望最終被放棄了。李杠卻被它牽著鼻子,愚蠢地往前進發。我在CD中找到這首曲子,柏林愛樂樂團演奏,索爾第指揮,3分40秒。

放音——匈牙利舞曲。李杠抿緊嘴唇,眼望遠方,換上了另一種表情,傻傻的。聽罷,他環顧四周,無端地笑了,再哈哈大笑,似乎當上了皇帝。他伸出彎曲的食指,想評論。說:“這個,這個,勃拉姆斯……唉。”

我問:“勃拉姆斯咋的啦?”

李杠挺直腰身,揮動有力的手勢:“他這個(手勢),剛開始(手勢),然後慢慢地(手勢),再突然(手勢),太牛×了。”

“你說詳細點兒。”

他仰麵大笑:“你這是笑話我,我一個打零工的,還能詳細說人家勃拉姆斯?可別扯了。大哥,你認識勃拉姆斯不?”

我用他的話說:“可別扯了,我認識勃拉姆斯還在這兒待著?勃拉姆斯死多少年了。”

“大哥,”李杠莊重地說,“其實你應該認識勃拉姆斯,你是有檔次的人。”

“那是。”我回答他,“我還想認識莫紮特、德沃夏克、鮑羅丁、斯美塔納,可惜一個都不認識。”

“那些人,”李杠顯然對我說的這些作曲家的名字很不屑,“認不認識都稀鬆,要能認識勃拉姆斯就好了。”

“給勃拉姆斯掃地都合適。”我說。

“掃地?我給勃拉姆斯掏下水道都合適。”李杠又問我:“他是哪兒的?”

“你問勃拉姆斯是哪單位的?”

“我問……”李杠又扭捏一番,“勃拉姆斯有啥資訊?”

“哎喲!”我故作驚訝,“你還知道資訊呢?”

李杠嘿嘿樂,露出整齊的短牙:“跟廣播電台學的。”

“那我告訴你,”我說:“勃拉姆斯是德國人,作曲家,鋼琴家。他相中俄國皇親一個女的,兩人好,但最終沒結成婚,因為沙皇不同意。”

“結什麼婚?”李杠說,“租房子住唄。”

“外國人把婚禮看得神聖。沙皇不同意,教堂不能給他們主持婚禮,所以他們算不上夫妻。”

李杠若有所思,突然說:“大哥,我走了,謝謝你啊。”

我說:“別出去罵沙皇啊。”

“不能,你放心吧。”李杠辭別。

有一天,我路過四十中學,恍惚聽到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我以為是李杠說的那個小文具店放的。一拐彎,見北陵大街路邊的樹下,一個人力車正播放這個曲子,車上擺著各種各樣的音樂影視光盤。走街串巷賣盜版碟的小販放匈牙利舞曲,太高雅也太離奇了。到跟前,見攤主坐馬紮,閉眼靠在樹上賞樂。猜一猜是誰?沒錯,是李杠。

李杠穿一件前衛的花衫,表情安然,閑適,一臉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