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越好,心裏就越窩一股火。”
“什麼火?”楚馬發問。
“停不下來,沒時間生活,沒錢。”
“沒錢?”楚馬疑惑,“你剛才說……”
“錢在我的賬上、信用卡上、上海買的空房子上,有很多,但錢不花就不是錢。”
“嗯,明白了。”
“你說說自己。”姑娘問。
“我叫楚馬,哈爾濱人,做雜誌編輯。”
“就這些?”
“是。”楚馬補充,“我從小就在哈爾濱。”
姑娘仰麵大笑,笑過,說:“很少見你這麼誠懇的人。你沒有苦惱嗎?”
“有。”
“什麼苦惱?”
“什麼……”楚馬抬頭想,眨眼,“記不住了,都是小事。”
“你心裏很幹淨。”
楚馬開口說:“傻。”
“傻子裏的傻子很多,聰明人裏的傻子太少了,像你。”姑娘強調後兩個字,“談談你的生活吧。”
“不。”楚馬沒想說“不”,但說了出來。
“為什麼?”姑娘問。
“我……不認識你。”這也是不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
“什麼?”姑娘有些委屈。
“不是……”楚馬解釋,“我是說,我們不熟悉。也不是不熟悉,我們才認識,我們……”
“不用說了。”姑娘溫和地問,“你說那兩朵小花叫什麼花?”
“耳語花。”楚馬說,“這是我瞎起的名。”
“什麼……語?”
“耳語,兩個人說話。”楚馬笑了。他一笑就笑透了,沒保留。
姑娘若有所思地點頭:“我們溫州有這種花。”
“是嗎?”楚馬說,“光聽說溫州出皮鞋、紐扣。”
“也有花,有明月清風。”姑娘神色惘然。
“叫耳語花嗎?”
“大概是。”
姑娘問楚馬還玩幾天,他說明天走——這不是實話;她問去不去溫州找這種花,楚馬說這次不去了——實際想去,但心裏有股力量別著他,讓他說不出真話。姑娘問他住哪家旅社,他胡亂編了一個。心亂了,楚馬說告辭吧。
姑娘看著他:“你還沒問我名字呢?”
楚馬垂著頭,不敢應答。
“也好。”姑娘大大方方伸出手,“再見吧。”
楚馬手伸進包裏,掏出那塊石頭給姑娘,笑了,牙齒潔白,“送給你。”
姑娘驚訝:“文?”
楚馬得意:“撿的,就在那邊。”
姑娘兩手攥著石頭,半晌,開口說:“我姓文。”
“是嗎?”該楚馬吃驚了,像闖了禍。當他看姑娘咬著下唇冥想時,慌張地說:“我走了。”
慌張伴隨著他回到客棧,什麼也做不下去,索性啟程去鄰縣——龍遊。
在車上,楚馬心裏不安定。平時他不相信什麼傳奇故事,和“文”的邂逅裏邊有一股神秘的東西把他倆捉到一塊兒。他害怕這種像愛情的東西突然冒出來,在遙遠的南方搗這個鬼。逃吧。
姑娘是好姑娘,但楚馬沒準備,不知道說什麼、做什麼,包括怎麼走路,腰酸腿疼。
不期然,他想起了那兩朵花,它們說什麼?它們聽見了嗎?想起這個,楚馬心裏清亮了,也踏實了。
4
過了大約半年多吧,楚馬到雜誌社上班。
打開晨報,第25版有四分之一版的廣告。
文字:耳語花開啦,你聽到了嗎?
圖:兩朵小花依偎,距離上差一點點。
更小的字:溫州耳語花精靈飾物登陸冰城。
楚馬氣促,這件事在腦子裏急速過了一遍。他不相信傳奇故事,他出生在道裏區的工人家庭……
楚馬把報紙又看一遍,右下角有標識,一塊馬蹄形的鵝卵石,黑底白字——文,像“又”字上麵添了一點。
楚馬覺得自己像陽光下的雪人那樣融化了。他用手機撥報紙上的電話號碼。
“嘟……”楚馬心跳像砸夯一樣。
“喂。”對方是女聲。
“我……”嗓子啞了,緊張。“我是楚馬,我找……”
“我聽出了你的聲音。”
“我……”
“你是哈爾濱人,從小就在哈爾濱。”
楚馬笑了。
“你聽到了耳語花要說的話?”
楚馬拿著話筒卻說不出話,像一朵對著另一朵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