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啟子上華育書店買湯沐黎素描集,找半天,隻有馬保中的素描。生氣,問:“咋沒湯沐黎的?”
掌書小姐垂眼瞼、攥手:“對不起”。
啟子不服:“為啥沒有湯沐黎的?”
掌書小姐看他一眼:這人肥,胡子比頭發多老了。她微躬:“對不起。”
昨天,啟子才聽說湯沐黎,老師讓他給學美術的女兒買。
啟子歎口氣。舉頭看這書店,棚頂射燈照著櫸木牆板,光芒如橘,人們行走如貓。
這邊,有女孩蹲著看書。啟子一瞅,又一瞅,漂亮:肩膀、小腰,臀部像花瓶,過渡流暢。啟子也學過點美術。他抽一本書,手指刷刷翻,瞟女孩。女孩臉對著書架,低頭。
書翻完了,啟子換一本,眼睛不看字。掌書小姐踱來。他怕被察覺,劈頭問:“有湯沐黎素描嗎?”
小姐再垂眼瞼:“對不起。”
啟子瞪她一眼,也就是合上眼皮,讓眼球在裏邊回旋一圈再睜開,以示不滿。
啟子走了,腿肉礙著,兩腳分開一尺多,站著走著都這樣。到樓下,街人雜亂如鯽。回去,看女孩什麼樣。
沒了。嗯?啟子轉一圈,在網吧尋得。她不算特漂亮,但眉目裏有特殊的東西。傲?遊戲人生?反正那個氣質。她笑了,在電腦前,牙是四環素性質的,笑容純粹,像花似的,一點點舒放。
啟子在她旁邊上網。怎麼搭訕呢?啟子假裝不會弄了,請她幫忙。她飛掠一眼不理會,店員過來應急。
女孩起身要走,挎上雙肩背包,腰朝兩邊扭扭。到門口,啟子追上前送笑容:“你好!好!”
女孩愣,看看,意思“你誰呀?”
啟子手攥衣襟:“我也上網。”
女孩“哦”,聲音輕,還慢。意思“這沒啥”。
啟子出汗。在交際上,啟子一誠懇,二出汗。誠懇是在行伍練的。班長“啪”給你一嘴巴,“知道為啥打你不?”“不知道。”“啪!”又一個,說“知道。”“知道還犯?”“啪!”又一個。沒招兒,木訥。訥到一定境界,就誠懇。
啟子說:“對不起,我太冒昧了,這是我身份證。”
女孩搖頭。
啟子:“我意思是,我愛好美術……”
女孩樂。
啟子:“歲數是大了點兒。我感到您是美院大學生,想向您學習。”
女孩:“學啥?”
啟子褲兜裏有個特大手帕,四塊飯館餐巾縫的,拎出來,一抖,沒頭沒臉擦。“我……想向……您知道湯沐黎嗎?”
“知道呀,畫家。”
“對對!”啟子說,“您說得真好。我,想買他素描集,沒有。”
“湯沐黎嚴謹。”
“對對!”啟子汗出得差不多了,嗓子開始緊,幹咳,“我挺苦惱。”
“苦惱?”女孩樂。這麼胖,滿臉胡子,還苦惱?
“買不到湯沐黎……”啟子垂首,拎著大白毛巾。
女孩突然仰麵大笑,笑聲層次分明。“哈,哈,哈……”音更高亢,行人都看她。笑夠了,女孩轉嚴肅,“我走了”。
“別別!”啟子攤開手,“我想能不能,這個……”他往前一指。
“什麼?”
“請你吃肯德基。”
女孩端詳啟子。啟子像兒童等待正確答案。
“哈哈哈!”女孩大笑。
啟子隨之歡笑,邊笑邊點頭。
女孩偏頭。“行。我叫小舞,你呢?”
啟子小步快走兩下,這也是在部隊學的。“我叫啟子,劉啟民。”
在肯德基,他們淺聊。小舞美院畢業,在廣告公司打工。啟子說自己開小廣告公司。小舞吃雞翅極為流利美觀。啟子兩指拈濃髯說對音樂書法的愛好。小舞不耽誤吃,邊吃邊點頭。
吃畢,啟子盤算好了,前邊再走幾步有時裝屋,給小舞買點啥,留紀念。
“不行!”小舞堅決。
“陪你走一會兒。”啟子說。
“不行!”小舞攔出租,輕捷上車。
啟子一雙胖手按到車玻璃上,“打電話噢……”
小舞道別,手指彈鍵似的。
2
一個星期沒音信,啟子坐沙發上,一勁兒說:“鬧心啊!咋整?”那天臨下班,小舞來電話了,第一句:“找到湯沐黎沒?”
啟子結巴了,“哎、哎呀,你可來電話了。那個啥,把電話給我唄。”
小舞說:“沒電話。”
“還說呢,這都來電顯示了。”
“這是公用電話。”
“那怎麼整。”
“給你個電子信箱吧。”
“行行,我找筆。說吧……”
之後,啟子給小舞發電郵,自名“牛糞鮮花”,一日多次。
“讓海洋變成金色吧,魚兒片片水晶。”還有“所有的星辰全成為流星,從我頭上嘩嘩落下,落在沙丘上,這是為了一個女孩。”
小舞上門:“牛花——”
啟子正在電腦前忙乎呢,起來,瞠目,搓手。
小舞一屁股坐下,拿手邊一把透明格尺,指啟子:“我告訴你,別整那些郵件了,太嚇人。”然後笑,小笑變成大笑,聲音回蕩。
啟子滿意。
“我覺得‘牛糞鮮花’對你特形象。”小舞狡黠地盯著啟子。
“網名時興四個字的。”啟子說。
“不是。你看,你這大臉盤子,這堆肉,多像牛糞。”
“牛糞不髒,草變的。”
“用土黃的水粉顏料”小舞在他臉前劃,“一圈兒一圈兒畫,太像牛糞了。再斜畫一枝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