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子閉目仰麵,“畫吧、畫吧。”

有一回,小舞說:“你呀,你就是沒文化。”啟子不服,文化有啥了不起的。他躲小屋看一星期書,出來,跟小舞聊天。

“昨天,我扛鹹菜壇子給我媽送去,走半道,橈側伸腕長肌開始酸。”

“什麼玩意兒?”小舞不明白。

啟子知道她要問。“就這——”他指小臂,“還有,腿肚子,比目魚肌;脖頸這叫斜方肌。最可樂是這——”

他擼褲子,指腿跟:“縫匠肌。真可樂!”

“你行啊。”

“這屬於專業術語,平時我不說。比如,人耳隻能聽20到20000赫茲的聲音,超過這個,啥也聽不到了。”

“你知道這個有啥用?”

“啥有啥用?知識。”

那一陣,啟子嘴裏盡知識。“氚,是放射性元素,有淡藍色光澤。”

再就:“小舞啊,有一種昆蟲叫步行蟲。這蟲吧,大多數是益蟲。觸角呈絲狀,有咀嚼式口器。”

小舞聽著就樂,她不想樂,但憋不住。啟子明顯剛從字典裏背下來,還繪聲繪色呢。這一樂,又鼓勵了啟子,各種玩意兒越背越多。

小舞翻臉了,“討厭不?再說這個,滾一邊兒去!”

啟子臉像凍住了,隻有眼珠轉悠。

3

啟子找小時的朋友那明吃飯,把這事前後一說,舉杯:“哥,給我講幾個笑話,小舞說我不幽默。”

那明是演員,打量啟子:“那不是笑話的事,你壓根兒就沒情趣,講也沒用。”

“大哥,別介,講兩個。”

“我說你也記不住。”

“我使勁兒記著。”

“那我給你講一個。這不是別人講的,我編的。頭兩天我上北京,有哥們兒在飯桌上唱沙家浜。‘朝霞,映在,陽澄,湖上——昂,昂,昂,昂,昂,昂,昂,昂,昂,昂,昂——_陝憋死了。邊上一小孩說,這麼難唱啊!我說’不光難唱,還難聽呢。”啟子困惑,說:“哥,這,幽默嗎?”

那明掃他一眼,“呸!這叫包袱。再講一個。昨天在陽台喝龍井茶,樓下喊:‘收頭發,頭發換錢!’我探頭問:‘多少錢一根?’收頭發的氣跑了。”

啟子拍腿:“這個好!這個好!多少錢一根?太牛B了。”

那明講:“馬三立有三個眼鏡,人問第一副,‘這是幹嘛的?’馬老回答:讀報的。”這個呢?‘指第二副,’上街戴的,顯有文化。“那第三副呢?‘找那倆眼鏡的。’”

啟子說:“這也好,我幹個啤酒。”

那明說:“蓋叫天12歲到上海演出,見著大米飯嚇壞了,問‘能吃嗎?’他自小光吃窩窩頭,沒見過白米。”

啟子邊喝邊笑,然後仰著臉盤子瞅頂棚,背誦呢。吃幾口菜,啟子猛問:“眼鏡和頭發怎麼回事來?”

那明搖頭。

他和小舞處著,覺得有進展,想要小舞一個態度。啟子常常假裝獨語:“我離婚這麼些年,歲數也不小啦。”

小舞瞪眼睛:“別跟我說這個。”

“我跟自己說話呢。”

“別讓我聽見。”

“你歲數也不小了,想找啥樣的?我幫你找。”

小舞打量啟子,點著下頜:“找胡子上紮10個小辮的。”

當晚,啟子打電話,請小舞到“蟹之蟹海鮮樓”吃飯,大廳最裏桌。小舞到了,沒見啟子。手機響,他聲音:“你往大門口看!”小舞回頭。

喝!啟子穿一件寶藍色銀團花唐裝,玄色湖縐褲子,芥末黃皮鞋,大胡子掛滿了紅纓,細看全是小辮,黑亮黑亮,像個卡通版的竇爾敦。他慢慢地,當這麼多人麵走了過來,頭頂是酒店密密麻麻的小紅燈籠。小舞心一軟,想趴他肩上哭一場。一個愛不起來的男人這麼癡情,咋辦呢?小舞沒樂,趴桌上哭了。

啟子跑過來,“咋啦,咋啦?我給你丟人啦?”兩三下把胡子上的紅頭繩擼下來,辮散,胡須像雨水淋濕的獅頭。

小舞笑了,吹出一個鼻涕泡,又板臉,看啟子半天,說:“我跟你好行。不過,以後咋回事我也不清楚。”

啟子吆喝服務員:“快快!點菜。”

又一天,啟子約那明喝啤酒。他吊著臉:“我和小舞完了,她跟剃頭的好上了。”

那明說:“你們根本弄不到一塊兒。”

啟子一摔手機:“那她也不能和剃頭的好啊?”

“使勁摔。”

啟子拿手機,在身上蹭蹭,輕輕放桌上。

“啥剃頭的?”那明問。

“芙蓉灣發廊那小子。”

“發廊男的個個妖,小姑娘吃這個。”

“屁!”啟子切齒。

那頓飯,啟子翻來覆去一句話:“跟剃頭的好上了。”他想哭,揩眼睛,看手帕上有沒有淚痕。

“擠不出來。”那明說,“我分析,小舞不是和發廊的好,是故意找一個,告訴你這事完結了。你呀,啟子你可能不願意聽。她相中你的有三:錢、憨、癡情。相不中的也有三:沒文化,沒事業心,沒情趣。就他媽會點河螃蟹。相比較,還是相不中的麵大。”

“那怎麼整?”啟子眨眼。

那明用牙簽把茶裏的浮梗挑出來:“簡單,簡單極了。”

“哥,我敬你!”啟子呼啦站起來,雙手捧杯。

“坐坐。”那明伸左手,“現在四月,‘五一’,‘六一’,‘七一’,‘八一’到‘十一’,都用不上,全是節日,唯獨剩個‘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