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蘭曾經問過穀白:“你會再婚嗎?”
“不。”
“你敢發誓嗎?”
“我……”,嘴被亞蘭堵住了。她說:“我希望有人很好地照顧你。”
連麗方對穀白照顧得很好,她容忍穀白的一些惡習,包括惡言。穀白遺憾亞蘭沒見連麗方一麵,畢竟在一個城市。想到這兒,穀白覺得連麗方挺可憐,她想往或者說相信婚姻的高尚性以及對一個人的改造。
“我依你。”穀白說。
連麗方飛快瞥他一眼,雙頰紅了。對女人來說,這種幸福的紅雲,在臉上一生也出現不了幾次。她從茶幾上拿過一頁紙:“如果你不反對,婚禮訂在下周六。這是計劃。”
穀白看,租車、通知親友、攝像、請主持人……
連麗方說:“費用估計在8000元左右,我出。但我希望……”
“什麼?”穀白問。
“你給我買一枚戒指。”
“戒指?”穀白張大了嘴,“我從來沒買過戒指。”
“什麼品質都行。婚禮那天你給我戴上。”連麗方雙手交叉攥住,像基督徒祈禱。
“好。”穀白想像自己成了新郎。穀老師身穿西裝,像CEO那樣戴著花,神采奕奕,肩上灑滿彩屑。“好。”他重複說。心裏想,順變吧,何必執拗。
亞蘭說:“活這麼大歲數,你隻碰過一個女人,也挺冤的。”
“冤啥?”穀白反問,“不吸毒、不搞同性戀、不賭博也冤嗎?”
“那倒是。”亞蘭的口氣像欣慰又像遺憾。
穀白沒吸毒,沒賭博,但有過奇遇。那年在常州開會,杭州絲綢學院一位女教師,姓葉,對他有情。穀白怕領會錯了,默然待之。情沒有斷,像泉水一樣在葉老師眼裏漣漣漪漪。穀白和她半真半假地周旋,倒也入港。散會前一天,他們在電梯裏相遇,她醉意闌珊,麵似芙蓉,手按在閉門鍵上,眼灼灼地盯著他看。穀白哆裏哆嗦摸她手,她撲過來,扯開他襯衣,在胸上咬了一口。穀白傻了,像泥塑的一樣走進她的房。
後來,他想她,把這個人想淡了,模樣花了,記不起來。就這麼一次。上個月,穀白在華聯商廈等連麗方,她從電梯走出來的時候,穀白嚇了一跳。原來,她的相貌(抑或氣質?)競和杭州那位葉老師相像。潛意識早認出了,意識才蘇醒。那一夜,他幾乎懇求連麗方:“咬我吧!”但沒說,沒法說。
明天就是周六。連麗方張羅萬方,竟不疲憊,替穀白剪指甲。白旗寨那邊訂十桌酒席,花車也訂好了。穀白差一件事沒辦——連麗方也沒問——買戒指。他去金店看過,看中一枚5000元的白金鑽戒,一會兒去買。
門鈴響了。
對講:“你是穀白先生嗎?我是周大福金店。”金店?他們怎麼知道我家呢?穀白疑惑: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開門,人進來了。穿旗袍的禮儀小姐捧著盤子,紅金絲絨上有首飾盒,邊上站一位笑容可掬的先生。
連麗方咬緊嘴唇,眼圈有點紅。
金店先生鞠一躬:“這是您的戒指。可以給我看看您的身份證嗎?”
穀白把身份證遞上。
連麗方打開首飾盒。白金戒指上鑲一塊鑽石,約有黃豆那麼大,灰綠色,切割麵上閃著藍光。
“這是什麼戒指?”連麗方問。
“靈鑽。瑞士人造鑽石,佛羅倫薩灰。這裏還有一封信,請您收好。”他們含情脈脈地退身告辭。
穀白打開信,連麗方探過頭來。
“穀白:你現在還好嗎?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們分別快一年了。我沒經你同意(請原諒),讓我的朋友幫忙,在殯儀館取出我的一點骨灰(3克),訂製了這枚戒指。你戴上它,會想起我。如果覺得不吉利,就別戴了。我們結婚四十年了,我沒照顧好你,但在臨終之時,我衷心感謝你,並用一萬個心願祝福你……”
連麗方鬆手,戒指掉到地上。穀白一驚,想撿又不敢,費半天勁才揀起來。白金的、佛羅倫薩灰的戒指,裏邊有亞蘭的骨灰。世上竟有這樣的事?穀白接著讀信,字像魚蟲一樣亂動,但最後一行字看清了:
“我們相聚,不會太遠!亞蘭”。
穀白身如墓石,想動卻動不了。連麗方穿上風衣,把紗巾圍在脖子上,往外走。
“你,去哪兒?”穀白用了很大的勁兒。
連麗方彎腰穿鞋,掏手機,看一眼放進兜裏,說:“不會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