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9年冬,法顯先渡海往獅子國遊學,兩年後終於在此踏上歸程,搭乘的是載客二百餘人的大商船。途遇大風,在海上漂流了九十天,到了南海的耶提婆(爪哇)擱淺,在此滯留五個來月,直到412年夏,得以乘上另一商船,再次泛海,本預期五十天航達廣州,不料航行一個多月,又遇暴風雨,迷失方向,船員認為載沙門不利,擬將法顯置留海島,幸仗義者反對,方免難。曆經兩月餘的漂流,就在糧盡水絕之際,眼前終於出現了一片陸地,上來打聽,竟是嶗山! 去國一別,十四年了。
海路,說九死一生也不為過,中間葬身魚腹的隻有大海知道,法顯能免,隻是天佑毅者罷了。是以此間僧伽提婆、鳩摩羅什、曇無讖、菩提留支(等還是取道西域前來。到了玄奘,幹脆來回都走陸路。所以海路很難說就較陸路好,(若非中土曆來海禁,很可能隨著船業發展,航道的開辟,海路很快會成為真正理想的選擇)但無論如何,在他們的眼裏,繞北路也好,海也罷,吐藩直路卻都從不作考慮。到底是何原因?
就在玄奘西行後的14年,即公元641元,文成公主入藏。送親隊伍西行六千餘裏,而至邏些(拉薩),此時,玄奘尤身在印度。竊以為,由邏些此去恒河流域,不會再難於長安至邏些了,地理、海拔俱與前參差可比,越過大雪山(喜馬拉雅),便是一路長驅的平原了,長約四千餘裏。事實上梵風東漸,天竺、吐藩的僧侶亦早有往來。何以法、玄諸僧就不作直道想?
他們怕的是惡劣的地理氣候麼?羌塘高原確實可畏,但北中線就好嗎,不要說大漠了,沙磧地上很多時候就是以死人枯骨為標識。至於蔥嶺,整體海拔都不在青藏之下,諸山口可能更高。又以文成公主的送親隊伍來說,人員組成不乏侍婢、藝人、工匠,這些人嚐且可行,以法顯、玄奘們來說,就再沒理由辦不到。
他們怕得是劫掠麼?羌塘人跡罕至,商隊不通,跟本不可能有職業盜賊團夥。至於一般牧民,民風盡管粗曠,即便到後來唐吐交惡,也不可能就形成全民性的仇視,況且,佛教東漸,對青藏影響更大,是以對求道僧侶,不可能會有所為難。相反,北中路絲路是成熟的商道,劫掠的危險要大得多,真切的多。而且,西域除去盛唐時候有短暫的穩定外,更多是部落林立,諸強虎伺(突厥、吐穀渾、大食),兵亂對商侶威脅相當大。
那最後究竟是什麼讓僧侶卻步?今人詳考之,發現竟然是補給!
按沈括《夢溪筆談》的計算方法,一個全職民伕,頂多背六鬥米,每人每天吃兩升,一次可以維持三十天。問題法顯、玄奘不是民伕,而且還有衣物、度牒、書籍等物件,最重要的是還要帶水!所以按折半帶三鬥米,走十五天算應合理。即使雇民伕,或有善信願隨行,也不可能再多,這些人也要吃飯,有時侯還要分糧讓其半途折返。如用牲口的話,駱馱可馱三石,騾馬可馱一石五鬥,但牲口要馱工管,也要備水備草料,人力物力大為膨脹,難切僧侶的實際。在高原上前行,他們隻能用蛙跳方式,前進一段,便要停下來補給、休整、以及宏經布道。北路雖有種種不足,但在蛙跳距離上,比如十五天,找到綠洲、人家、城鎮,還是大概有保證的(隻能說大概了)。然而在羌塘,根本沒有可能實現這樣的計劃,隻有大隊人馬、遊牧部眾才能實現長途的行進。對法顯、玄奘們來說,日月山,便是盡頭。
今人知道,大海才是文明的出路,但無疑我們是錯過了,盡管我們本不乏探險開路的偉大先鋒。由此可見,玄奘西遊穿行北路和中路有其必然性:一是佛經大都來自西域而非來自南方;二是從絲綢之路的僧侶口中得知求取真經的最佳路線乃是此路;三是西行途中的許多國家信奉佛教,可以得到他們的照顧;四是玄奘的名聲傳於西域而在南方影響較小,這無形中也會提供許多方便之處。
§§第一篇 西行,從新疆到阿富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