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1 / 3)

人啊,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在那個“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家庭成分決定著人們的幸福和痛苦,決定著人們的生存和死亡。沒經過那個年代的人,永遠也不會理解。開始對青年還講“有成分論不唯成分論,重在政治表現”,隨著“文革風暴”的來臨,就成了家庭成分決定論。上學、當兵、工作、提幹、談對象成分不好的向後稍,靠邊站。蘇彩娥的父親蘇忠昌是老中農,人老實吝嗇,與東鄰西舍不犯來往。村裏人到他家借農具、糧食,很少有人借出來,為此得罪了不少人。1966年開春,隊長派他去耕地,吃了一冬幹草的老牛根本拉不動犁。耕了一天坷垃地,第二天早晨那頭牛就爬不起來了。貧農出身的二巴勾平時懶油滑皮,不過日子,吃了上頓沒下頓。見蘇忠昌剛賣了豬,就去借錢,蘇忠昌沒借給他,他便懷恨在心。跑到隊長家裏舉報他,說蘇忠昌趕著牛耕地,不走就打,牛就是被他打癱的。隊長也是貧農出身,他覺得二巴勾說得有道理,好好的牛怎麼在蘇忠昌手裏耕了一天地就癱了呢?“牛是農民的寶貝”,領袖都說過。老中農雖然比富農地主差一點,也有反動的一麵,用階級鬥爭的觀點去分析,這是老中農破壞集體財產的具體表現。晚上開社員會時,隊長先叫蘇忠昌交代問題,然後組織社員對他進行揭發批判。

蘇忠昌氣得回家喝了農藥,多虧搶救及時,才保住了生命,從此落下了咯血症。

那年代遇到這種事心字頭上一把刀忍過去就算了,越尋死滅活的事越大。最後隊長給他定了個“破壞集體財產,畏罪自殺不成”的口頭結論。這件事在村裏影響極大,對蘇彩娥的精神打擊也很大。家庭出身的差別,動搖了蘇彩娥追求潘解放的信心。當她聽到潘福慶保媒把黨委書記的女兒周玉茹介紹給潘解放時在家裏大哭場,忍痛提出與潘解放分手。後來,姑姑把她介紹給山東頭村的中農社員王二石。

王二石是個石匠人老實厚道,不在團不在黨,天天跟石頭打上跟婆婆在家學花,什麼紅衛兵大字報,什麼青年團員活動,她都不管不問。她不想再你在娘家樣跟著潘解放沒白沒黑地瞎呼呼。老中農就是老中農,老老實實地幹好活就是老中農的本分。她所追求的是做一個賢妻良母。

人的命,天注定。蘇彩娥做了六七年的賢妻,始終沒有當上良母。蘇彩娥開始認為自己有病,到處求醫問藥,花了不少錢,毫無效果。後來經過檢查才知道王二石患有不育症。良母沒做成,賢妻也不叫做長。1974年春天,精神抑鬱的王二石上山打石頭時掉進山澗摔死。

丈夫死後不久,蘇彩娥又聽到周玉茹死亡的消息,她為周玉茹難過了一陣子,也暗暗掛念著潘解放。

蘇彩娥與老天爺見麵是在蘇彩娥娘的葬禮上。1976年麥收期間,蘇彩娥娘患腦溢血突然去世。老天爺不忘彩娥娘哺乳之恩,給她送去一刀紙,又給蘇忠昌二十元錢辦喪事。老天爺在蘇彩娥娘的靈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起身時看到蘇彩娥含淚站在他的身前。對喪夫喪婦的舊情人見麵,不免增添了哀怨淒涼之氣。

老天爺說:“彩娥,你要節哀。要多保重。”

蘇彩娥送去感激的日光,說:“解放,你也要保重自己。”

老天爺與蘇彩娥淚眼對淚眼地看了一會,難過地走出門去。

蘇彩娥殯葬了母親,父親的舊病又複發了。她不得不經常回家照顧父親。直到她給王二石燒了三周年,告別了公婆小叔又回到了生她養她的上夼村。

蘇彩娥回到上夼村,理由是照顧她多病的父親,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心裏惦念著潘解放。

蘇彩娥回到了她的老二隊,一起上坡幹活的除了新結婚的幾個媳婦外,還是邵些叔嬸哥嫂。親不親,土上分。在一塊土上生活過的人不管分別多久再回來,感情還是那樣摯切篤厚。社員們同情賣奏麺。蘇彩娥感到了鄉親們的溫暖。

隊長景書對蘇彩娥更是客氣熱情。派活時給她派輕活,記工時給她加畔加分。休息時找她說話,問寒問暖,情真意切的。

齊景書妻子剛過世不久,是在給公公齊立貴收拾衛生時被老鼠咬破了手傳染上出血熱死的。去世後留下一對雙胞胎女兒送給丈母娘撫養。齊景書一個人過日子,孤孤單單很無聊。

彩娥知道了齊景書的底細,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有意回避。齊景書差人找蘇彩娥提親時,蘇彩娥以母親剛去世不能戴孝嫁人為由,婉言謝絕。

娥心裏想的是潘解放,她幾次去找他都因為忙而未見上麵。

老天爺也實在忙,公社開會,片裏檢查。村裏駐著工作組,大事、小事都要明上上開會研究。有點空還要到山上地裏轉一轉了解一下蹶產情況。老天爺很少自己在家裏做飯吃。村裏開著個小夥房,和工作組的人一塊吃,平時來人來客,請拖拉機手耕地、電影隊來村放映,也都是他陪著在小夥房裏招待。大隊專門安排個年輕的小媳婦在小夥房裏做飯。小媳婦幹淨利落,飯菜做得也可口,待人熱情周到,很招人喜歡。

老天爺吃飯不白吃,他把自己的口糧交到夥房裏,三天一斤半糧、三角錢,讓小媳婦給記著賬,到期結算。

老天爺閑下心來的時候也想蘇彩娥。他每次到北山看果園看水庫,腦子裏便有兩個女人的影子出現,一個是死去的周玉茹,一個就是蘇彩娥。如果那天晚上在山下臥牛石上蘇彩娥依了潘解放或潘解放抱著蘇彩娥不鬆手,生米做成熟飯,兩人的命運很可能重新安排。

這天傍晚,太陽像個醉漢,將一半身子藏在烏雲中。老天爺在水庫邊碰見蘇彩娥挎著籃子從山上下來。老天爺先開口問:“彩娥,上山來?”

蘇彩娥說:“爹這幾天咳嗽厲害,我去挖了點貝母回家給他燒水喝。”

老天爺細細注視著蘇彩娥,這個當年的彩娥姻,這個當年給過他溫暖和愛的初戀姑娘,經過喪夫喪母之痛,憔悴多了,也蒼老多了。臉上的皺紋掩蓋了過去的光澤與紅潤。顧盼的雙眼像一隻失群的仙鶴流露著哀傷。

老天爺想把他與蘇彩娥破鏡重圓的想法透露一下,看她能否接受。可是一想起她的母親還沒有過周年,父親又在病中,就把話咽了下去。隻是簡單地說了句:“彩娥,看你瘦的,要保重身體。”

蘇彩娥也想點破自己的想法,看到老天爺沒往這方麵說,自己也不好意思提出來。人家是支部書記,是村民眼裏的老天爺,一三十來歲,找個什麼樣的女人找不著。一旦提出來他不同意,不是很難堪嗎?

蘇彩娥也隨便回了一句:“解放,你一個人過日子更不容易,要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告訴我一聲。”

兩人走出很遠了,又同時回頭望了望,真是難得的一望。

老天爺和蘇彩娥的情感距離再一次拉遠,是兩人都預料不到的“殺青事件”。

1978年秋天,公社召開了三秋會戰動員大會,要求全公社十天之內倒完茬,二十天內種完小麥。縣管委定於九月八日白露這天在店裏公社召開秋種現場會。參觀上夼村玉米倒茬現場。公社工作組和老天爺召開全村大小隊幹部會,要求在九月八日前全部倒完茬不準有一棵玉米秸站在地裏。

上夼一隊水庫前一片玉米因水庫放水時下種晚,加上水澆得足,到規定倒茬的最後期限還青枝綠葉的沒成熟。眼看牛角似的棒子不熟就被砍倒,隊長齊景書舍不得,一隊的社員也舍不得。齊景書就去找老天爺彙報,要求這片玉米晚幾天砍,保證誤不了種小麥。

老天爺說這要請示一下工作組蔣組長。工作組長蔣三光是公社管委副主任,在上夼村駐點,負責上夼片的工作。老天爺把齊景書的意見山向他彙報後,蔣三光沒頭沒腦地批了老天爺一頓。

“全縣玉米倒茬現場會在我們公社召開,這是一項政治任務,是關係到全縣三秋工作能否順利完成的大事。一個小產隊的幾十畝主米受點損失算什麼,經濟問題是小,政治上受損失可是大事。你一個支部書記光聽生產隊長的,黨性呢?黨的紀律呢?

蔣三光一手掐腰,另一隻手往桌子上一拍,又說:“回去做好群眾工作,連夜砍掉。如果明天砍不倒,調鏈軌拖拉機壓!”

老天爺找到齊景書,傳達了工作組長蔣三光的指示,要求他立即召開社員大會,連夜把那片玉米砍掉。

齊景書因為不贍養齊立貴受到老天爺的整治,當初接受不了,後來慢慢消子気青覺得老天爺整他也不是為自己,而是叫他贍養老人,不給大隊添負擔。盡管做法有些粗野,出發點還是好的。齊景書改變了對老天爺的看法,大隊號召的各項工作,他都積極響應。老天爺根據他的思想表現,就提議他擔任了二隊隊長。

齊景書把社員召集起來,轉達不工作組長蔣三光和老天爺的指示。社員們一聽就炸了鍋。罵工作組長蔣三光不吃人糧食,到口的糧食怎麼說糟蹋掉就糟蹋掉。他蔣三光有國家發的糧食吃著不餓肚子,我們社員呢?又罵老天爺,你也是莊戶人也吃著自己村打的糧食,你屎殼郎跟著個驢腚瞎哄哄什麼。

齊景書看到社員們對抗情緒這麼強烈,就站在社員的立場上講話:“大家夥聽著,我寧可生產隊長不當也和社員們一起保住我目的玉米。明天上午咱們都到玉米地裏去。如果蔣三光指示老天爺周拖拉機壓,咱們就躺倒拖拉機前擋著,看他們敢從我們身上壓過去。大家可一定要齊起心來。”

蘇彩娥散會回到家,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考慮到這樣做對潘解放很不利。把玉米強行推到,惹起眾怒,不一定鬧出什麼亂子來。現在畢竟不是無法無天的“文革”時期了。不砍到,工作組長蔣三光鄧關也難過。最好的辦法就是迅速找公社黨委書記彙報,把實情告訴他,過幾天再砍。

蘇彩娥決定找老天爺勸說一番。

蘇彩娥走到老天爺家門口,老天爺剛從工作組散會回來。見蘇彩娥夜晚來找他,心想一定是為他倆的事來的。如果今晚彩娥提出來,他就答應她,也可以留她在這裏過宿。

沒等老天爺開口,蘇彩娥說:“解放,我找你說個事。”

老天爺說:“進屋說,進屋說。”

老天爺點亮了油燈,一邊給蘇彩娥讓著坐,一邊說:“我早就知道你會來找我的。”

蘇彩娥說:“俺隊裏剛開完會,你怎麼立馬就知道了,誰告訴的你。”

老天爺被她問的一愣怔,“你不是為咱倆的事來?”

蘇彩娥說:“咱倆的事還用半夜五更地來,是為二隊那片玉米的事。你能不能找公社黨委書記把情況如實反映反映,等邵片玉米熟了再砍。”

老天爺說:“砍青的事與你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