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彩娥說:“我主要是為你著想,強行砍殺,惹起眾怒,對你不利。再說,我是二隊社員,怎麼能沒有關係?”
老天爺說:“今晚開會,蔣三光又強調這件事,態度很強硬。這麼重大的會,誰能擋得住,誰又敢擋。這事你還是不參與為好。”
蘇彩娥生氣地說:“你還是老天爺,老天爺連老百姓的這點利益都保不住,還什麼老天爺。狗屁!”
蘇彩娥把門一摔,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上午,隊長齊景書和三十多名社員帶著鐮刀來到玉米地頭上。工作組長蔣三光帶領工作組成員來了,老天爺帶領支部成員也來了。老天爺首先向一隊社員講話:
“二隊的全體社員同誌們,明天全縣秋種現場會來我們村參觀秋種倒茬。公社管委要求我們今天上午必須二棵不留把玉米全部砍完,這是二項光榮的政治任務。我們要舍棄小利益,顧全大局,保倒證現場會開得圓滿成功。請大家立即行動起來,立即把這片玉米砍倒。”
社員們怒視著老天爺,手持鐮刀站在地上一動不動。那陣容像站著一排玉米衛士。
老天爺發現蘇彩娥也手拿鐮刀站在人群裏,示意讓他;離開。蘇彩娥冷冷地給他回了一個眼色。
老天爺走到齊景書跟前說:“你是隊長怎麼還不帶頭開鐮?齊景書說:“我這個隊長不要了,不熟的玉米我不能砍。”在眾人麵前老天爺的威就像豆腐遇到鹵水,被一個生產隊長斬了下去,心裏很窩火。他一把揪住齊景書的領口,罵了聲“屌操的”,用力一推,齊景書被推了個四爪朝天。社員們見推倒了他們的隊長,拿著明晃晃的鐮刀圍上來。有人指著老天爺質問:“你們還吃不吃人糧食!”
站在一邊的工作組長蔣三光吼道:“反了,反了!把拖拉機開過來,給我壓!”
拖拉機開過來了,轟隆轟隆的懍隻吃人的老虎。拖拉機前擋板上用鐵絲橫綁著兩根扁擔,隻要往玉米地裏一開,那些還沒成熟的玉米就全部從根部折斷。
社員們看到拖拉機開到地頭,像軍訓臥倒一樣,“唰”地一聲,一齊躺倒在玉米地裏。
蔣三光朝老天爺發起火來:“你還雞巴老天爺,連幾個刁民都鎮不住。趕快調基幹民兵把他們拖出來,繼續壓。”
基幹民兵調來了。老天爺下令把躺在地裏擋車的社員一個個拖出來,拖拉機往裏開!
基幹民兵看到社員們手裏都拿著鐮刀,一個個怒目圓睜,又是村一裏的父子爺們,不敢也不好意思下手拖。
社員們在玉米地裏躺了一天一夜。
現場會開完以後,老天爺再也沒逼著二隊社員砍玉米。直到正常收獲完才種上小麥
這是一次群體性事件,群眾稱為“殺青事件”,
在極左思潮還沒有徹底肅清,民主法製還不健全的時代,“行政命令”、“以權代法”、“壓製民主”的行為嚴重地侵犯著群眾利益、蔣三光利用手中的權力一手導製的這次“殺青事件”在當時很有典型性。
蔣三光遭到二隊社員的對抗,不舍氣,決定辦他們的學習班。他派來兩輛帶鬥的拖拉機和十幾個武裝民兵,由持槍的公社武裝部長帶著,把二隊社員一個一個拉上拖拉機帶到公社。當然少不了蘇彩娥。
三十幾個社員分別關在三間屋子裏,由專人組織他們學習文件,寫檢查,認識錯誤。不會寫字口頭檢查,找會寫字的代筆,按上自己的手印存檔。
蘇彩娥又發揮出她會寫字的作用。她自己寫完,又給五六個人代寫。齊景書認字不會寫字,就找蘇彩娥代寫。
此次事件,齊景書在蘇彩娥心目中的位置靠前了不少,為兩人以後的結合起到牽線搭橋的作用。
參加學習班的社員被分期分批地“解放”出來。正在哺乳期的女社員,認錯態度好的,提前“解放”。
老天爺因對現場會組織不力,也向公社管委寫了檢查。
老天爺看到第一批、第二批,“解放”出來的社員中都沒有蘇彩娥,就找到辦學習班的領導給她講情,要求提前放她出來。學習班的領導找蘇彩娥談話時,蘇彩娥聽說是老天爺講的情,就謝絕了。她說:“我還沒有學習改造好,等大家都‘解放’了,我再出去。”
齊景書從學習班出來以後,被撤消了二隊隊長職務。980年正月,齊景書與蘇彩娥正式辦理了結婚手續。
六
老天爺的兒子潘大偉聽到父親落選後的情況,心中擔憂,從縣委辦公室打來電話:
“爹,聽說你這次沒選上村主任心裏有點不痛快。”
老天爺說:“我被狗日的齊三多奪權了。”潘大偉說:“爹可不能這麼說,現在是民主選舉,什麼奪權不奪權的,你心理上一定要擺平。當幹部總有下來的這一天,再大的官也不能幹一輩子。你當了幾十年村幹部,乍退下來心理上不平衡這是必然的,隻要想得開,很快就好了。”
老天爺聽到兒子這種口氣,心裏更不舒服。媽的,兒子竟敢教育起老子來了。你官再大我也是你爹。於是他沒好氣地說:“你爹用不著你來教訓。”
大偉說:“爹,兒子是關心你。你辛辛苦苦幹了幾十年,也該歇歇了。換上年輕人點子多,魄力大,對村裏的發展也不是壞事。過兩天我到鎮上去,順便把你接來住幾天。”
“你不要來接,我不去。”老天爺說完氣呼呼地扣了電話。
潘大偉三歲時母親周玉茹去世,一直由外祖母撫養長大。外祖父周雲霄重新站起來工作時,調到縣生產指揮部任副指揮。潘大偉跟著外祖母一同農轉非進了縣城。
潘大偉自小智力過人,五歲時能背三十多首唐詩,上學前能熟練運算百位數內的加減乘除。從小學、中學一直在尖子班。1997年大學中文係畢業,先分配在縣委辦公室任秘書,兩年後升任店裏鎮黨委書記。2003年又升任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外祖父外祖母相繼289去世以後,潘大偉就回家動員老天爺不要再任村幹部了。“幹了這麼多年,你功勞也有,過失也有。村民黨員選你,鎮領導支持你,都小是看在你幹了多年的麵子上。你主動要求退下來,對村裏對你都有好處。退下來跟我到縣城,帶著你孫子釣釣魚,看看花,享享天倫之樂。”
老天爺就是不樂意聽兒子說的這些話。他批評兒子說:“你們這些年輕黨員,沒吃過苦、沒受過累,沒經過多少磨難就當了官,天價就會享受呀,快樂呀。你爹這輩子生下來就是個吃累受苦的命,真閑下來,會燒出毛病來。”
這次落選,老天爺想起兒子勸他的話,覺得有道理,當初聽他的,主動退下來,也不會落到這個丟人現眼的地步。
潘解放在家裏躺了兩天,村裏除了蘇彩娥來看他,再沒其他人來。鎮黨委薑書記派秘書來看他,順便帶了幾盒太子奶、腦白金之類的營養品。
清晨起來,老天爺隨便吃了點什麼,想出去走走散散心,看看水庫、果園。
五月的風,暖暖的。他走在上山的路上,不時地碰到一些上山幹活的村民。有的向他打一聲招呼匆匆而過,有的低頭從他身邊過去。他覺得不管打招呼的還是不打招呼的,臉上都帶著一種譏諷的表情。真他媽的落地鳳凰不如雞,屌操的。他無目的的罵了一聲,心想沒有我老天爺治山治水,能有你們的今天。
老天爺登上水庫大壩,波光粼粼的水麵上,跳動著銀光閃閃的魚。他翻過壩牆,要到水邊去洗洗臉。邁步時,覺得後邊有人扯他的衣襟。轉臉一看,是蘇彩娥。
“你跟我來幹啥?”
“我怕你想不開跳水尋短見。
“我心路就那麼窄?”
“都為什麼落選還溜到桌子底下。
老天爺語塞了。
“揭到你痛處了吧。”
實際你不知道。我有高血壓,頭天夜裏沒休息好,早晨起來又忘了吃藥,腦子一受刺激就暈過去了。”
“噢,我也覺得你不會那麼不抗折騰。”
“不談這些,咱倆一快走走吧。”,
“你現在不怕別人笑話了?”
“無官一身輕嘛,不當官了我還有什麼可怕的。”
兩人一前一後地沿著水庫坡向下走。走到水邊,捧著水洗了洗臉。清涼涼的庫水使老天爺頭腦清醒了許多。
景書因車禍身亡後,蘇彩娥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老天爺身上。他也知道老天爺與原來在小夥房裏做飯的邵個小媳婦相好過,但邵都是男女需要,各取所需罷啦。邵個年輕小媳婦的男人放炮炸石頭把下身的三大件炸掉了隻是失去性功能,其他無礙。他有男人有孩子,不可能與老天爺結婚。蘇彩娥覺得她與老天爺的姻緣是老天定好的,注定晚一點,要不的話,為什麼命運這麼安排。他始終覺得有一根看不見的絲線在若隱若現地連著他倆。這大概就是初戀的終極效應吧。
蘇彩娥開始主動接近老天爺,見麵主動打招呼。她覺得當年“殺青事件”一氣之下跟了齊景書,有點對不住老天爺,心靈深處時常有一種內疚感。老天爺與蘇彩娥說話則先看看周圍有沒有人,有人時嗯一聲就過去,沒有人時站下說幾甸親熱話。蘇彩娥知道老天爺顧忌那個年輕的小媳婦,怕別人傳過話去。蘇彩娥不管三七二十你怕狼我給你個老虎摟著。有一次老天爺到公社開完會往後走,路上遇到趕集回來的蘇彩娥。蘇彩娥打了聲招呼就跳上老天爺的電動車。到了村頭老天爺叫他下車,蘇彩娥不僅不下,兩隻胳膊還摟緊了老天爺的後腰。走到街裏迎麵碰上個年輕的小媳婦從老天爺支吾了一聲,火燒著臉過去。
這幾年,老天爺年齡大了,方麵的要求也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年輕小媳婦很少去找他。老天爺現在不當官了,與年輕小媳婦的關係更徹底斷了。蘇彩娥勸老天爺不當村幹部,也有這方麵的因素。
蘇彩娥跟著老天爺沿水庫岸邊走到山下,坐在當年塊裸露的臥牛石上歇腳。
老天爺說:“還記得這個地方吧?”蘇彩娥說:“記得。”老天爺又說:“還記得邵個晚上吧了”蘇彩娥說:“記得。”老天爺說:“若是那天晚上你依了我,也許咱倆這輩子就會永遠在一起。”
蘇彩娥說:“要是我現在依了你呢?”老天爺看看來往過路的人說:“哪邊的人看咱呐。”蘇彩娥有意識攙著老天爺的胳膊說:“你不是現在什麼也不怕嗎?”
老天爺:“郡也不能大白天在路上就……”
蘇彩娥:“看看,還是怕。”
兩人又並肩向山坡走去。這就是當年轟動全省全縣的小流域治理現場。典型的“山頂鬆樹蓋帽,山坡栗子纏腰,山底蘋果梨桃”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