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一眼就認出了他,他依舊保持著年輕時的氣質和風度,隻是年輪的運轉,在他的雙鬢和眼角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一九六五年,他從醫科大學畢業後,分配到我們醫院,“文化大革命”中,他作為“可教育子女”被列入另冊,從此他失去了友誼,也失去了愛情。他毅然選擇了一個最偏僻,最窮,也是最缺醫少藥的鄉鎮衛生院去工作。
當時,那醫院僅有五間破舊的平房,沒有自來水,也不通電,有的是多沙的土地,隻要刮風,門窗關得再嚴,也會有沙子進來。然而,他不在乎這些,隻要有病人來找,那怕隻是捎個口信兒,他也會千方百計趕到病人家去。有一年冬天,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有一位農民突發心髒病,村裏開了三輪車來請他出診,他二話沒說上了三輪,可剛出醫院沒多遠,一個輪子失靈,車衝到了路下,把他甩出四五米遠,頭上還碰了個大包,鼻子也撞出了血,他不顧及這些,起身繼續趕路,使那位病人得到了及時救治。
伴著這樣看似平平淡淡的事情,他在那裏度過了二十多年時光,獲得了百姓的認可和信任。一九七八年,他被領導任命為該醫院的院長。幾年後,這個醫院變了樣,不僅蓋了病房和職工宿舍,還為醫院購置了X光機、B超機等。
二十多年來,他在煤油燈下自學了日語,強化了英語,閱讀了大量醫學雜誌,並在國內外醫學刊物上發表過多篇論文。去年,他以優異的成績晉升為副主任醫師,並兼任所在縣的衛生局副局長,縣政協副主席和市政協委員。盡管他有那麼多頭銜,但他在人們的心目中首先仍是一名合格的醫生。他說他的根已深深地紮在了那片土地上。
在他經曆的往事中,還有多少事要記述?我不知道,我隻知道,現實在告訴我:當夢一般的青年時代離我們遠去的時候,我們每個人帶著歲月逝去所留下的痕跡,新時代的列車早已啟動,千載難逢,我們珍惜當下,要做的事情還很多,我想,我們都會做好各自那份工作,才不愧對我們曾經的蹉跎歲月。
我發現他在人群中也看見了我。我回避了他的視線,低下頭匆匆離去。因為在那個過往了的時代,在他那種窘困境況下,我沒有給過他安慰……
一九九四年七月二日
發表於《健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