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小人光樂——一條狗的自白(1 / 3)

1

灑家,——比竇娥還冤哪!諸位管灑家叫竇娥得了。

整個晚上,灑家就這麼滿麵陰雲,坐在沙發上。諸位哪裏知道,灑家把腰杆挺得筆直,其實是在細細體味做人的悲哀哩。

要在往常,灑家早就蜷起身子,舒舒服服躺臥下了。諸位說說,做人有什麼好處?除了帶來數不盡的煩惱焦慮,還能帶來什麼!可你果真要灑家離開這套溫暖舒適的三居室,去到茫茫曠野上自由奔馳,大發生命的呼嘯,灑家還的確不大樂意哩!

在所有令人神往的自然法則裏麵,亂交可能是最具魅力的了,但灑家從來就沒對此動過心。在維護家庭生活的神聖方麵,灑家自認做得不差,李鐵梅沒話可說。

李鐵梅是誰呀?正是拙荊。

——李鐵梅很知趣,一看灑家不高興就悄沒聲地進臥室躺著了。

說到這裏,灑家不得不埋怨她幾句。別看灑家沒跟她走過去,灑家也知道,她此刻肯定沒有躺在床上。

那是張很大的紅木床,像兩張並起的台球案子,上麵鋪著厚厚的席夢思床墊,又有幾層暄軟的棉褥。兩隻大枕頭裏麵,塞滿了泡沫似的鴨絨。這樣的床,夠讓人感到舒適的了,可李鐵梅仍舊喜歡躺在長毛地毯上。

走進臥室時,灑家十有八九看到她是躺在地毯上的,恨得灑家光想把地毯撤了。為此,灑家訓過她很多次,可她就是不長記性,真可謂秉性難移。但願今晚她不讓灑家再把這種情景看在眼裏。

可是小兒王冬子,卻不管他老爹心裏有多麼不是滋味,做完作業還要再來為難他老爹:

“爸爸吔,什麼菜吃的時候是生菜?”

灑家的兒子,是天下最好的兒子。往灑家跟前一站,那股神氣,怎麼看都怎麼像那位哪吒三太子。

你說灑家再怎麼著也是個為人父者,灑家能一巴掌把這麼好的兒子打開嗎?灑家盡量地克製著心裏的煩惱,不加思索地回答他:

“西紅柿。”

心想,這個問題太過於簡單了。

“不對。”——這小狗崽子竟然說不對!

“黃瓜。”

“不對。”

灑家不可能再心不在焉了。“茄子,”灑家說,“嗯,——茄子也是可以生吃的,當然還有蔥薑蒜,甚至南瓜。”心想,小狗崽子給灑家出這樣的題,灑家看他是把焦酥高鈣的油炸雞腿骨吃膩了。

兒子照舊說:

“不對!”

這下灑家可真感到為難了。灑家撓著頭皮,怎麼也想不通灑家說的有什麼錯。兒子見灑家遲遲不答,就索性告訴了灑家:

“生菜!”

接著又嚷一句:

“笨蛋!”

也不管灑家有什麼反應,就回他的小臥室了。

小狗崽子乳臭未幹,就如此刁鑽,竟把他自認為聰明過人的老爹糊弄住了,將來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再看看他老爹吧,卻已經把自己的錦繡前程葬送了,隻因為他做錯了一件屁大點的事!諸位替灑家想想,灑家能把這滿腹的委屈,告誰去!

諸位要問到底是什麼事,灑家且不說吧。反正再大也大不過一個屁。灑家要說出來,你肯定會以為,灑家這樣陰沉沉地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多少顯得有些滑稽,並對灑家加以恥笑。

但灑家事先告訴你,不分對象地對人加以恥笑,終究要付出代價的!——這事沒商量!

倒是灑家自己在兒子去小臥室不久就想開了。

誰要真的翻臉不認人,那就試試吧。當今社會,誰怕誰呢?

灑家想開了,就從沙發上站起來。

走進臥室,一看,還好,李鐵梅正乖乖地躺在床上。當然,這並不排除她是聽到灑家的腳步聲,剛剛爬上床去的。

哼,要被灑家撞見……灑家可再不想忍受了!

第二天,灑家醒得有點遲。司機李玉和,在樓房下麵按了好一陣喇叭,灑家才醒。

匆匆忙忙地吃了點飯,乘上車,順路把兒子送到本市的實驗小學,來到一個交叉路口,不巧碰上堵車。你說灑家心裏那個急呀!

好不容易輪到我們向前開了,灑家一眼瞧見旁邊公共汽車上有一張灑家似曾相識的臉。灑家快速搜檢記憶倉庫,忽然想起來,這人不正是當年總跟灑家過不去的許科長嗎?他從我們單位調出去,也有兩三年了吧,上班還不是繼續擠那公共汽車?

灑家快意地暗暗一笑,通過窺視鏡,給李玉和使了個眼色。我們的車頭,一扭,就開不動了。

我們動不了,那輛公共汽車,還有後麵一大串車,當然也動不了。

接著,就是一片嘈雜的喇叭響,開了鍋一樣。

大約過了一刻鍾,壅塞還不見減輕,交警隻好走下崗亭來疏通。

道口豁然開朗,我們的車也便如離弦的箭一般,疾馳而去。那輛老牛似的公共汽車,要追上我們,那得再借它倆輪子。

“臨行喝媽,一碗酒,渾身是膽,雄赳赳!”李玉和在車裏不禁高唱了起來。“哈哈哈哈!”

2

照實說吧,灑家昨天做錯的事不大不小,也就是放了個屁。

天下萬物,隻要是喘氣的,誰都有權享受這項老天爺的恩賜。正因為放屁接近神性,才使得它的到來捉摸不定,來去無蹤,但灑家仍然事先感到了那種美妙的屁意,而且預感此屁威力肯定小不了。

灑家可清楚自己上一頓飯,吃了多少洋蔥燉乳鴿!灑家家保姆小玉的廚藝,真是太好了,特別是料理洋蔥燉乳鴿。可你別以為人家由於種種原因,沒進過大學,沒接受過高等教育,做起事來就會那麼缺乏教養,不管不顧。人家當初是想悄悄起身出去的,人家可不想把吃了過多洋蔥燉乳鴿所產生的屁,放在這麼重要的場合。這可是上級組織部門派人主持的、一年一度的、單位領導班子考核會哩。

經驗告訴灑家,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盡管灑家有意識地把括約肌收得緊緊的,但仍舊不亞於在會場上丟了顆原子彈。

灑家本想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幻想大夥兒會把這事栽在別人頭上,比如我們單位的紀檢組長,——灑家聽見不少人背地裏叫他“臭屁簍子”來著。

可是這個屁太臭了,簡直沒法讓人相信,紀檢組長能放不出這水平。不說別人,就連灑家也差點背過氣去。

那位正在宣讀考核規則的主持人戛然而止,嘴閉得像保險櫃一樣緊。

會場上一片死寂,連點呼吸聲都聽不見。灑家就知道,壞了。不由地把身子縮成一團,過了好大一會兒,才敢拿眼朝別人一瞥。

這下可好,灑家的目光差點被人頂回眼眶。因為,此時,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灑家。雖然隻是一瞥,但灑家還是發現自己的上司,繼續保持著端坐著的姿態,臉色卻是鐵青了。

灑家敢說,會議中止了快倆小時。你可想不出,在灑家感覺裏,時間過得是怎樣的慢。在這期間,沒人站起來打開窗子。那位主持人,也沒對人提出打開窗子的要求。灑家想,這是因為別人不敢這麼做,而主持人實在是給足了灑家那位頂頭上司麵子。

會場像被沉進了水裏,終於冒出水麵。就聽著嗡的一聲,那是憋了很久的呼吸,但緊接著又是一頓。又斷斷續續了一陣,大夥兒的呼吸,才正常了。不管怎麼說,會議的氣氛,至始至終都沒有恢複正常。

會後,諸位,你聽聽灑家如此崇敬的上司,對灑家說了什麼話?

“王八蛋,也不看看什麼時候就放狗屁!”

上司的臉,重又鐵青起來。

灑家知道,自己的確沒話可說。除了露出乖順的乞求原諒的神態,灑家不想再做什麼。可這個暴怒的人,才不理會灑家的用心哪。他一刻不停地在辦公室走來走去。他總這麼生氣,灑家心裏也不由地湧上一股難受勁兒。可他如果再不肯原諒灑家,灑家倒要想想辦法了。

灑家是誰哪?你看灑家可像那種任人宰割的窩囊廢?灑家在暗暗盤算絕招。灑家可以先裝出委屈的模樣,然後告訴他,那個屁並不是灑家放的。

到底是誰,假設是那位紀檢組長吧,也就是他了。這個豬頭肉腦的矮胖子,畢竟犯有“前科”哩。時過境遷,雁過無痕,誰能那麼肯定就一定是灑家?

打定主意,灑家就暗暗尋找開口的機會。

灑家使出所有搖尾乞憐的解數。慣常最令灑家自信的是,隻要灑家裝出副小姑娘的羞慚來,一座火焰山,也管叫它熄滅。

可這一回不管用了。上司根本就不看灑家,像被鐵鏈拴住的猴子,走來走去,猛地停下來,脫口就是一句:

“滾吧,王八蛋!滾回你該呆的地方,我再不要看見你!”

——聽好了,諸位!上司是讓滾回灑家該呆的地方。

灑家渾身一顫,心都涼透了。

可上司臉上,仍是一副不可通融的神氣。

諸位,諸位,你把灑家當成什麼人啦?灑家可不是沒臉沒皮的笨蛋,既然人家發了逐客令,還要繼續停在人家麵前。這不,整整一晚上,灑家越想越冤。那個屁,設若不是灑家放的呢?設若出自紀檢組長,灑家遭了那麼大的冤枉,也罷了。灑家的不分青紅皂白的上司,就應該為自己的口出不遜道歉!

但他分明是不會為灑家道歉的。不光不會為灑家道歉,灑家那令人眼紅的社會地位,也將不保。沒聽他說嘛,讓灑家滾回灑家該呆的地方,而且再不要看見灑家。

諸位,你以為灑家是出身貧民窟的窮小子嗎?

哼,告訴你,灑家王光樂,具有純正的本地血統,好歹也在朱門豪宅混過日子。可是要灑家再回到老地方,恐怕已經物是人非了。——賣個關子,此事稍後再談。

不過,現在灑家的心情,可不像昨晚那麼消沉。李玉和這家夥太逗了,一路上唱呀唱,車開得歪歪扭扭,著實讓灑家替他捏了一把汗。

灑家並沒提醒他注意,昨天的事他應該是知道的,但他今天仍然趕來接灑家,說明此人也並非那種狗眼看人低的家夥。他專門給灑家開車,已經開了三年了。灑家心裏早就暗暗盤算提攜提攜他。一旦單位有肥缺,灑家有辦法做到非他莫屬。

可是萬一上司仍不改變昨天對灑家的態度,灑家豈不又要被動起來?嗯,灑家還得思量思量。

諸位,諸位,灑家總是這麼思前想後的,是不是已被你當成那種謹小慎微的庸才了?

好吧,灑家現在就以實際行動給予你一個明確有力的回答。

灑家王光樂準備好了,如果上司仍不諱言灑家放狗屁,灑家立馬讓他為自己的無禮付出慘痛的代價!相信單位裏站在灑家一邊的人,有的是。同時,不瞞你說,灑家王光樂手裏,掌握著某些人的一手材料哩。——還是那句話,誰怕誰呀!而他如果已經對灑家盡釋前嫌,即使他不賠禮,哼哼,那倒也罷了。我們倆嘛,誰跟誰呀?

事實上,灑家大大地誤解了上司。

車剛開到單位大門口,灑家就看見他翹首等在辦公大樓外。他的神情急切,灑家的心裏也激動得突突跳了起來。

車門一開,他就迫不急待地把灑家從裏麵扯出來,也不顧灑家的體麵,當眾對灑家又是摟又是抱。那個親熱勁兒,就像他已有兩三年沒見灑家的麵啦!可俺記得,的確隻過去半天多的時間。

你說俺被感動得!別提啦,俺都差點掉出淚來了。可俺忍著。俺可不想被單位那麼多人看在眼裏,那怪不好意思的。

很多人見狀都歡呼起來,俺可更不好意思了。

整整一個上午,灑家都單獨跟上司呆在一起。快接近下班時間了,上司對灑家說,中午要專門為灑家舉行一場壓驚宴,還問灑家,希望單位的哪些人參加。

灑家心裏雖然還是喜歡跟上司單獨相處,但灑家清楚這次宴會的意義對灑家非同小可,一,灑家能藉此恢複不幸受損的名譽,二,不消說,一項重要的計劃,已迅速在灑家心中醞釀成熟。

3

灑家得把話說清楚,灑家剛一到本單位的時候,並不如現在得勢。

那時候得勢的,是一隻鳥。

至於是什麼鳥,灑家一直對她不屑以顧,可不管她叫什麼鳥。最初灑家對她是公是母,還不清楚哪,因為她又沒什麼明顯的性別標誌,既不像大老爺們兒一樣,兩腿間吊兒啷當的,也缺少肥厚迷人的陰阜。後來聽上司常對她叫“露露”,就想,莫非她真是一個女鳥?噢,那就怪不得上司一有空就逗她,“露露,給爹爹‘飛’一個。”

這鳥兒真她媽天生的邪性。你看她短短的脖子,往旁邊一歪,兩條眼皮眨巴的!灑家敢說,一般男人,在這千嬌百媚的眼風下,都得麻酥了骨頭。有時候她也主動換換名堂,上司要她“飛”,她就將兩隻翅膀抱在一起,往鳥喙上一抹,竟然也能發出人的嘴唇嘬吸的聲音。灑家看她玩這飛吻,跟玩飛眼兒一樣到家。可灑家就是不為之感冒!

本來,灑家對她也沒什麼惡感,可是她千不該,萬不該,就惹惱了灑家。

有一次,她吃米弄撒了一粒,就虛張聲勢地嘰嘰喳喳叫起來。上司趕過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她不會說話,怎麼做表情,怎麼打手勢,上司也鬧不懂。

灑家看她急得什麼似的,就動了悲慈心,扯了扯上司的衣服。

上司領會了,笑著彎腰把地上的米撿起來,放在指尖上,送到她口上。

你說她是不是騷貨?揮起翅膀把米粒兒打掉了,並且顯出一副生氣的樣子。

上司不解其意,重又撿了起來。上司也是一個大老爺們,胖胖大大的,手指又粗,彎腰在地上撿米粒兒,可真難為了他。

但這一次,又被露露用翅膀撥拉到了地上。

這時候,灑家心裏,已經明白她有什麼不良之念了。

上司一眼瞥見了灑家,也馬上明白了。

上司命令灑家替他撿起來。

唉,灑家一個大老爺們,卻非要幹這撿米粒兒的事。不就是一個米粒兒嗎?你當它是塊金子呀!它要是塊金子,那倒也罷了。可它僅僅是個米粒兒!

話說前頭,上司吩咐灑家做的事,灑家總是樂於從命。第一次給露露撿米粒兒,灑家一點忍氣吞聲的感覺都沒有。

可是露露又一次把米粒兒從灑家手上撥拉下去,並且哈哈大笑起來。

上司沒說不撿,灑家也不敢不撿。

可她同樣又撥拉下去,還笑得更厲害了,在鳥籠裏撲楞楞亂飛,把上司也惹笑了。

等她笑得喘不過氣來,灑家已經不知給她撿了多少次,可她卻不吃了。

諸位,這樣的羞辱,誰曾遇到過?——你該不會以為灑家受過一次羞辱,就永遠對此耿耿於懷吧。你不想想灑家是誰呢?人活一世,連一次羞辱,都不能承受,那還叫大老爺們兒?況且灑家這樣做,說到底,也是為博上司一樂兒。那小狐媚子,說不準也是為了讓我們共同的上司高興呢?要不是她的確笑累了,灑家倒想繼續配合她。這沒什麼,像北京人說的,圖一樂兒。

可是沒想到,露露第二天故伎重演。因為失去了新奇,她已經笑得不像昨天那樣厲害了。

以後,露露每天都要對灑家來上這麼一陣折騰。

過了半個多月,她已經笑不出來了,那純粹是為了狠狠地捉弄灑家。上班時間對灑家來說,成了一場難以逃避的磨難,感到羞辱還在其次,因為灑家已被搞得筋疲力盡。哼哼,灑家必須采取行動了!想想灑家來單位差不多有半年時間了,卻一直不被重用,甚至不被任何人關注,這豈能是灑家甘心忍受的?

——灑家必須采取行動了!

在很多場合,上司不便帶著露露出門。這樣,照顧露露的差使,就落在了灑家的身上。上司每次出門,都要不厭其煩地對灑家再三叮嚀,生怕在他走後灑家對露露有照顧不周的地方。

按照他的意思,四個小時之內,灑家要給露露喂三次水,兩次米。

起初,灑家可是規規矩矩的:按鍾點,一個小時多點,喂她新汲來的清水,兩個小時整,給她精致的小食槽裏,添二十五到三十顆米。

當灑家打定主意給她點顏色看,灑家就沒那麼老實巴腳了。灑家把兩次喂米減為一次,量是兩次的總和。怎麼樣?愛吃不吃!灑家給她喂水,要麼給她在小水盞裏滴上幾滴口服春藥(這東西可以在上司的抽屜裏找到),讓她春情大發,渾身的羽毛紮煞著,像隻刺蝟,恨不得有人能走來一把捏死自己,要麼給她摻進半粒感冒膠囊,讓她一忽兒冷,一忽兒熱。當然,灑家做這些事,都是瞞住她的。

說來也巧,這段時間,上司出門的時候偏多。沒過兩星期,瞧這露露遭的罪!開始掉毛了,以往的青春亮麗,一掃而光。可把上司給急的,四目相對時,那情景讓灑家看著都止不住有些心酸哩!

但灑家打定了主意,在搞掉露露這件事上,絕不心慈手軟。在適當的時候,灑家還準備對上司講述一下玩物喪誌的道理哩。露露對灑家的惡意,已有覺察。

話說回來,可從一開始,灑家都沒有掩飾灑家對她的惡意呀!四小時灑家給她添一次米,這事她應該是知道的。可她沒辦法告訴別人,誰讓她隻會鳴叫,不會說話來著?在這裏,灑家想奉勸一下天下所有的美人兒,學習是多麼的重要。美貌終有凋謝的一天,但才質隨著歲月的流逝,將會變得愈加珍貴。

露露就犯了一般美人的毛病,耽於安樂,不思進取。她要稍微有點那種心思,不說刻意去學,聽也能聽會說話了。上司跟她在一起時,嘰哩咕嚕的,給她說的話可不算少。可她到頭來,嘴上反來複去,隻有那兩句含糊其辭的話:

“娘希皮!八點啦!”

這一天,也可能是灑家把她捉弄狠了,上司一回來她就“娘希皮娘希皮”地叫個不停。

灑家猜上司在出門時惹了些不快,進了辦公室的門,也不像往常那樣先去看她。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走到鳥籠前,看著她憤怒而焦躁的樣子,長歎了一聲。

“娘希皮!”露露叫。

“你還是我的小露露嗎?”上司萬分惋惜地說,“我的美人兒哪兒去了?告訴我,你到底得了什麼病?”

“八點啦!”

“我真得給你找個大夫了,”上司說,“那天在藍海賓館吃燒乳鴿,我一口也咽不下去呢。”

“娘希皮!”

“我的小乖乖,你說句別的我聽聽?”

“八點啦!”

灑家躲在上司後麵,差點笑死。灑家使勁捂住嘴,才沒笑出聲來。露露從上司肩上發現灑家在竊笑,叫得更歡了。

“娘希皮娘希皮娘希皮——!”聲音尖利刺耳,那股子歇斯底裏,誰都聽得出。

就聽上司又痛惜地歎了一聲:

“唉!”

上司接著說:

“我是想過讓你陪我半輩子呢。我竟把你是一隻鳥兒忘記了。鳥兒的壽命要比人短得多,我看你這是到了更年期了。”

“八點啦!”

“你肯定不曉得更年期是什麼意思。”

“娘希皮!”露露又叫了這一句,就馬上不吭聲了。

據灑家看來,她是把喉嚨叫破了。從她眼裏,流露出了那麼多的絕望,不幸上司一點也未察覺。

可是不知為什麼,從這一天起,灑家怎麼瞧她,她都怎麼像位姿色已衰的半老徐娘。

——灑家絕不會因為憐憫心暫緩搞掉她的腳步!

通過觀察,灑家發現,上司對各種形式的工作彙報極為重視。不讓小秘書把起草的每一份文件修改個十回二十回,是他對人的恩惠。他總能在小秘書拿來請他審閱的文件上,挑出毛病,而小秘書除了對他唯唯喏喏,簡直大氣不敢出。很多時候,灑家都對他在文件上改過來改過去感到厭煩了,那小秘書還一迭聲地稱道他點石成金,連“化腐朽為神奇”這樣的話都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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