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反抗的第3種形態可以說是卡夫卡式對自我生存的荒誕性的體驗和表現。這以殘雪的小說為代表。現代主義強調自我的主體性和自我與世界發生關係時的直麵和反叛的態度,殘雪的小說就建立在經曆和體驗荒誕的直麵人生的基礎之上。她以夢言譫語描畫出一個荒誕的世界,表達的是一種來自於深淵的生存感受。這種生存感受突出地表現為恐俱和焦慮,是人處於一種異已的環境中感到自身喪失安全感和滿足感所產生的無旦輕重、無依無靠、無能為力,並對充滿了欺騙、嫉妒、仇恨、冷酷的世界的種種感受。殘雪的深刻在於她以她特有的對世界、對生命的感知方式暗示了人性中的黑暗。她主要是從人際關係特別是親情關係的感受來表現人與人、人與世界之間的隔膜和對抗,《山上的小屋》、《蒼老的浮雲》是她在這方麵的代表作。
將喻彬的《女大學生宿舍》和劉索拉的《你別無選擇》,王蒙的《風箏飄帶》和徐星的《無主題變奏》,盧新華的《傷痕》和殘雪的《山上的小屋》作共時性的比較的話,我們可以發現新時期文學與新潮文學距離之大已不隻限於時間的因素,而在於文化心態的變易。在愛情、親情、理想、人生態度、價值觀方麵,新時期文學中的人道主義、理想主義、樂觀主義以及強烈的社會政治參與意識都已被新潮文學中的個人主義,非理性主義,文化悲觀主義以及個體生活的挫折感、生存焦慮所取代,文學已失去了與現實的那種集體的想象關係,而成為個人化的寫作,著重於對個體生存體驗的表達,所以新時期這個具有特定政治內涵的概念已很難再涵蓋以後消解了政治意義的文學情感。
民間文化的崛起在80年代中期是一個重要的文化現象。以玩世不恭,褻讀神聖、輕浮油滑為特色的王朔式調侃是市民文化中精神虛無主義傾向的代表。他首先拒絕的是政治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而向凡夫俗子化的常人心態認同,並以“痞子”式的挑戰態度表白他對食色玩樂消費文化的認同。其次他拒絕精英文化的精神超越性,而將遊戲人生作為自我生存方式。虛無主義使他在對烏托邦文化的解構上顯得得心應手,但另一方麵也使他失去了精神向度,而被生活的世俗性淹沒。民間文化中的世俗傾向在池莉身上表現得最充分,它更能代表大多數平民的主活態度——“好好活著,過日予”。它並不一概否定人的精神追求,隻是強調現實原則高於理想原則,人應該在現實原則下行事,而不能耽於理想,一意孤行,逆情背理地走到社會的對立麵。她強調世俗生活的合理性,以及適應現實對於人的生活的重要意義。她從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看到了自在、安樂、詩意和美,她無意於再做精神上遨遊,而專心於地上的生活了。高爾基的散文詩《鷹和蛇》,對“鷹”的理想主義的犧牲做了熱情地讚美,對“蛇”的安於現狀,苟且偷生給予了尖厲的諷刺和挖苦,但這是寫於革命的前後,浪漫主義的時代。在和平時期,“蛇”的生存方式也自有它的合理之處,正如它的自我辯解:“天生要爬的,是飛不起來的!我是大地的造物,我就靠大地生活吧。”鷹有鷹的活法,蛇有蛇的活法,人們應該有選擇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的自由,所以文化多元化的趨勢是有其合理性和不可逆轉的。
青年文化是新興文化中一種不太成熟的文化,稱為“亞文化”也許比較合適。它具有由少年步入青年時的青春期反叛的心理情感特征,而這種反抗又為社會的變動、轉型所催化,因而形成了一種獨具特色的青年文化現象。如流行樂,搖滾舞之類是其外在的表現形式,其內在的表現則為獨立的願望,對父母關懷錯位的反感,以及反壓抑的情感喧瀉。他們追求著一種心靈的純淨和真誠來對抗成人社會的造作和虛偽。青春期的反叛主要發生在家庭和學校之中,父子師生之間,父子師生之間的隔膜對抗是其主要表現形式。陳村的《少男少女一共七個》,陳建功的《卷毛》主要表現的就是80年代中期的父子之間的代溝問題,孩子對父輩的抗拒與開放時代文化傳遞方式的變易有關。前喻時代文化健康的模式被打破,同齡人之間的交流和影響擴大,父輩過時的教條和世故的訓誡已抵抗不住迅速變化的外部社會對孩子的吸引和誘惑,他們希望按照自已的選擇去生活,即使為此付出代價也在所不辭,象三菱為了掙錢去到藝術學院去當模特,卷毛為了自籌80塊錢還債而讓人剃去了他頗為自得的卷發就是這樣。劉西鴻的《你不可改變我》和劉毅然的《搖滾青年》都表現了青年人在生活觀念上的更新,他們已經不再考慮長輩的期特和社會的成見,他們隻求活得本色、自在、過癮、夠味就行。象孔令凱去當時裝模特。“搖滾青年”辭掉公職到街上去跳搖滾舞就是如此。青年文化的一大特點在於它可以形成一種風尚,一種時髦,集中表達青年人中的一種普遍情緒,吸引同代人竟相摹仿,影響迅速,但止於表層,變化較快。他們具有民間文化所缺乏的純真和理想,又具有精英文化所缺乏的普及性,所以說是具有它自己特性的一種文化現象。
新潮文學的出現打破了大一統的文化格局,使文學進入了一個多元共生的時代。在新興文化萌動的初期,多元文化間的矛盾衝突比較激烈,新興文化多以挑戰性的姿態表白其文化個性,象八五年詩壇旗幟林立的眾多詩派,這是後新時期文學啟動時的一個特點。之後,多元文化趨向於平穩發展。主導文化的包容性大大增強,精英文化的挑戰性因其社會實踐功能的薄弱而趨於衰減,繼起的實驗文學走向深層的曆史文化解構和文本形式探索,與社會現實的關係有所疏遠。民間文化的發展勢頭則非常強勁,並出現了新寫實的大潮,並出現了民間文化與精英文化合流之勢。青年文化在文學上的代表,帶有濃厚的純情浪漫氣息和情感喧瀉色彩並逐漸表現出與大眾文化同流的趨勢。新時期文學中的人文精神在90年代的代表是張承誌和張煒,但他們的刨作幾成為末路絕唱、日益走上精神獨異,固守和自戀的道路,呈現出浪漫主義化的趨勢。社會開始進入了一個市場經濟的時代,文學自然會出現一些對自身的調整,但80年代中期形成的多元文化的基本格局並沒有被打破,因為基本的社會結構沒有變化,隻是多元文化間的勢頭強弱、力量對比,發生了一些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