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文人的內耗:“新舊黨爭”到“戰和之爭”(1 / 3)

自宋初獨尊儒學,宋太祖刻石立約,不殺文臣及言事官,列為祖訓,終宋一朝,文人擁有寬鬆的政治氛圍,享有其他朝代所沒有的言論自由。

宋代文人們最熱衷的就是作詞——鬱鬱乎文哉,在“小樓閑窗”和“欲說還休”的文字遊戲中,宋代文人們尋找著自身價值。誠然,儒文化熏陶下的“治國平天下”是文人們追求的最高理想,他們的理想是好的,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就可以在字裏行間創造出一個強盛時代。他們或許會感歎百姓疾苦,憂慮天下蒼生,但這一切都是他們從文字、書本等間接信息中得來,實際上,他們隻是“居廟堂之高”,卻很少會去“處江湖之遠”。更多的時候,他們缺乏具體的社會實踐,隻是在宏觀絢麗的藍圖下自我感覺良好,由此造成的一係列失誤乃至災難,成為國家的不幸。

公元1068年,宋神宗熙寧元年,開始了宋朝曆史上、乃至中國曆史上最著名的“熙寧變法”。

此時的宋王朝建國已有百年,由於太祖、太宗立下的“崇文抑武”政策,導致文官數量泛濫,政府機構冗繁,國家體製膨脹如同毒瘤一般,消耗大量社會財富。從宋仁宗後期開始,“積貧積弱”的現象凸現,官場人浮於事,軍隊喪失鬥誌,國庫的銀兩總是入不敷出。宋神宗即位,為了振興國家,大膽任用王安石為宰相,推行“新法”,開始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全民變革運動。

王安石變法,曆史上頗為有名,王安石其人甚至被有些人稱為“中國曆史上最偉大的改革家”。從今人的角度來看,王安石的許多政策確實利國利民,具有超時代的經濟思想:他推行“青苗法”,是采用“借貸生息”貨幣政策,在青黃不接時把種子借給農民,秋天收取利息,這樣政府可以得到利潤,農民也得以維持生活;“均輸法”、“市易法”也具有現代商業思想,在物價下跌時政府購入物資,進行儲備,在物價上漲時拋出,以此平衡物價,既維護了百姓利益,又遏製了大商人壟斷的行為,還增加了政府財賦稅收,可謂“一箭三雕”。

這些方法在理論上頗為可行,也類似於今天許多經濟學者們的理論。年輕的宋神宗初登帝位,剛滿二十歲,熱血沸騰,很快就與王安石一拍即合,推行新政。王安石本人也迫切想要改革,凡事都依據他自己的理想原則,要以閃電般的速度進行一場類似“休克療法”的大換血。

但中國之大,人口之多,如何經得起王宰相這般迅雷不及掩耳的“革命”?

“新政”的效果,竟朝著相反方向發展。改革速度太快,王安石不計後果,引發了社會動亂,乃至全國經濟癱瘓——當上層的政策傳到基層時,幾乎完全變味:青苗法本是用來幫助農民,貸款給資金財產不夠者,豈料該法的利息率被下層官僚層層加碼,演變為“高利貸”,最終成為強迫農民借貸的勒索工具;均輸法初衷是平抑物價、抑製大商人重利盤剝,豈知這種“政府經商”成為腐敗的根源,最終演變為政府的官商勾結,國家壟斷,使許多中小工商業者瀕臨破產……一時間,北宋王朝陷入政治、經濟的極大混亂中,達官貴族、朝廷重臣、各地官員乃至平頭老百姓、農民、失業者全部起來反對王安石。

可以說,王安石的改革是不成功的。自從變法開始,宋廷的文人群體就分裂為兩派,一派以司馬光為首的“舊黨”,他們強調循序漸進,不可操之過急,一派以王安石為首的“新黨”,都是些社會經驗不夠、又想幹大事的低級官員組成。

“舊黨”中涵蓋當時許多優秀的人才,司馬光、歐陽修、文彥博、蘇軾、蘇轍等一批朝廷重臣對王安石展開了批判,自此,宋王朝延續數十年的“黨爭”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最初隻是司馬光與王安石在朝堂上的爭論,既而發展到王安石對司馬光一派加以打擊,借神宗名義,貶斥了許多舊黨中的精英,提拔一些沒有經驗的下層官吏。在神宗年間,舊黨人士屢遭排擠,司馬光不得已罷職,蘇軾被外放地方,後來蘇軾一係列的厄運、乃至下獄論死,都因新黨中人的陷害打擊。

宋神宗病逝後,宋哲宗即位,高太後掌權,重新起用舊黨,任命司馬光為宰相。司馬光上任後,盡罷新法,把朝廷製度重新恢複到原來,連新法中一些有利的政策也罷黜了,此時新黨人士大遭貶斥,又引發嚴重的新舊黨爭,而蘇軾因為不容於司馬光,又被打成“新黨”被貶斥外地;而後,高太後去世,宋哲宗親政,又再次打擊舊黨,起用新黨,把司馬光一派全部打倒,重新施行王安石的政策。在這種反複折騰下,兩黨之間的攻訐中已經開始變味。由最初的“改革之爭”,演變成了“君子小人之爭”。大臣們分成兩派,相互攻訐,內鬥不止。這些文官們都自命清高,自我標榜是“道德君子”,各成一派,各有說辭。從政治觀點的不同演變到是非立場的原則問題,今天我掌權了,就要置你於死地,明天你上台了,也要把我往死裏整。

這種內耗在曆朝曆代層出不窮,漢有“黨錮之禍”,唐有“牛李黨爭”,但都隻是王朝末葉時期,時間不長。唯有到宋代,朝廷內耗的狀況延續百年,從北宋“新舊”黨爭一直到南宋“戰和”之爭,對整個國家的政權穩固產生了相當大的打擊。每一次內耗,都會清除掉一批仁人誌士、社會精英,可謂是宋王朝為自己挖掘了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