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精神的桎梏: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2 / 3)

《儒林外史》中這種諷刺書呆子的情節很多,還有馬秀才,喜歡評論文章,誇誇其談,竟然連南宋的李清照也不知道,第十四回:

馬二先生想道:“這是他們請仙判斷功名大事,我也進去問一問。”站了一會,望見那人磕頭起來,傍邊人道:“請了一個才女來了。”馬二先生聽了暗笑。又一會,一個問道:“可是李清照?”又一個問道:“可是蘇若蘭?”又一個拍手道:“原來是朱淑貞!”馬二先生道:“這些甚麼人?料想不是管功名的了,我不如去罷。”

這些都是作者從現實中發現的。《儒林外史》作者吳敬梓是出生在安徽全椒縣的“名門望族”,他的先代以八股文起家,在明清交際時達到鼎盛,他本人耳聞目睹了官場、考場的真實情況,以其親身經曆、所聞所見,在書中刻畫了那個時代的一大批昏官、腐儒、書呆子形象。

早期的中國共產黨托派組織領導人鄭超麟,寫了一本《鄭超麟回憶錄》,回憶清末時代他家鄉的事情,就提到過:

我長大了,讀曆史,讀筆記,讀戲曲和小說,覺得宋元及以前的社會生活,有好多事情不大理解,但明清兩代的社會生活則完全可以理解,尤其是人情小說,如三言二拍,如《醒世姻緣傳》,如《儒林外史》,其中所寫小城市和鄉村的社會生活和人事關係,幾乎像我小時所生活的社會一樣,我完全能夠理解。就是這樣的一種社會結構,就在我的眼皮下漸漸消逝了,一去不複返了。

鄭超麟老先生活了九十多歲,經曆了清朝、民國、新中國建立乃至改革開放數個時代,他的經曆是反映當時封建社會的最好佐證。在鄭超麟看來,《儒林外史》等明清小說就是他曾經生活年代的真實寫照,“幾乎像我小時所生活的社會一樣”:

當時那些書香世家,大多數以為科舉終會恢複,朝廷終會以八股取士的……我很佩服我的父親一輩的秀才居然會做出這樣困難的文章,運用這樣複雜的四書白文和朱注,而且全篇文章是首尾一貫的。這該耗費多少精神勞動!因此,我能夠原諒他們的無知,原諒他們除了四書五經,朱注,幾部《學案》等等,總之與做八股文有關的學問以外,缺乏其他常識,連古學的常識也缺乏。

我離家後才讀《儒林外史》,其中寫八股先生範進,做了鄉試主考,還不知道蘇軾是什麼朝代的人!我覺得吳敬梓寫的簡直就是我少時所見的秀才。

在中國傳統的“官本位”思想下,人們普遍把“學而優則仕”當做真理。要想出人頭地、光耀門楣,或是體現自身價值,隻有當官走仕途,而要當官,則必須苦讀四書五經,從童年開始,經曆一次次科舉考試,所有的心思都花在鑽研八股上。“自古華山一條路”,有文化的青年全都陷於這無休止的八股科舉中,無疑對國民精神是一種漫長的扭曲。

明清兩朝,八股風極盛,扼殺了整體國家知識分子的靈感,許多成為官員的知識分子們,缺乏自己獨立的思想,完全遵照理學宗旨,除了懂得如何作文之外,對於治國毫無建樹,在實際工作中呆若木雞。

乃至於明末學者顧炎武,極為憤慨地大罵:“八股盛而《六經》微,十八房興而二十一史廢”,又說:“愚以為八股之害,甚於焚書!”

康熙年間的翰林徐大椿在《時文歎》中寫道:

讀書人,最不濟;爛時文,爛如泥。國家本為求才計,誰知道變做了欺人技。三句承題,兩句破題,擺尾搖頭,便道是聖門高弟。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漢祖唐宗,是哪朝皇帝?案上放高頭講章,店裏買新科利器。讀得來肩背高低、口角欷歔。甘蔗渣兒,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負光陰,白日昏迷。就教騙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氣。

這篇俗曲把讀八股讀傷了的士子們挖苦得無以複加。作者認為八股文造就了一群廢品,既無知又無用,連個合格正品的人都做不了,何況做官呢?

在唐朝,政府做法非常務實,不僅考策論、時務等,吏部還要對書生們進行職能測試,或是派遣他們去各衙門做幕僚,經過實踐的技能培訓後,才能授予官職。從宋朝之後,弊端越來越大,讀書人一旦考取,即刻授以官職——這樣做法是很可笑的,因為那些閉門苦讀十年的書生們沒有得到任何實踐的培訓,僅靠文章做得好就能當官,他們很難處理現實社會中紛繁複雜的問題。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唐朝行政效率最高,機構也最精簡;宋朝人浮於事效率低下,官員們黨爭內耗不止;明朝的文官們則誇誇其談空言心性,偏激高傲,與皇帝水火不容;清朝的官員們集體愚昧,隻懂做奴才,麵對先進的西方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