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中有一個人物叫周進,是科舉考官的代表人物。他把持著“篩選人才”的職能,擁有評判取舍的大權,一句話就能決定考生們前途,可正是這樣的人,卻愚昧不堪,思想僵化,貽害了多少真正讀書人:
有一人童生來交卷。那童生跪下道:“求大老爺麵試。”
學道(周進)和顏道:“你的文字已在這裏了,又麵試些甚麼?”
童生道:“童生詩詞歌賦都會,求大老爺出題麵試。”
學道變了臉道:“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像你做童生的人,隻該用心做文章,那些雜覽,學他做甚麼!況且本道奉旨到此衡文,難道是來此同你談雜學的麼?看你這樣務名而不務實,那正務自然荒廢,都是些粗心浮氣的說話,看不得了。左右的!趕了出去!”一聲吩咐過了,兩旁走過幾個如狼似虎的公人,把童生叉著膊子,一路跟頭,叉到大門外。
“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這是後世科舉考試的至理名言,也是極大諷刺。在考官們眼裏,隻要八股文章寫得好就夠了,至於曆史知識、詩詞歌賦統統都是不需要的。沒有廣博的閱讀基礎,沒有靈感的創作構思,選出來的又豈能成為人才?當那個童生說“詩詞歌賦我都會,求老爺出題麵試”時,考官不僅不為有這樣知識全麵的人才高興,反而大怒,認為是“雜學”、“荒廢”。這是那些莘莘學子的悲哀,更是科舉考試的辛辣諷刺。
明清以來,中國的知識分子們把大量精力都花在了“八股文”上。這些本應該有自己真知灼見、思想活躍的青年學子們,在巨大的考試誘惑下,放棄了自己獨立的思想,一門心思地訓練八股的技巧,更被程朱理學中的所謂“聖賢之言”禁錮了頭腦——再也達不到房玄齡、魏徵、王安石的眼光氣魄,也更不及韓愈、柳宗元、歐陽修的文學水平。
為什麼明代的文官幾乎都是“一根經”,為了某些虛名、所謂的正統、所謂的禮儀而爭執不休,甚至賠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嘉靖朝的文官們、萬曆朝的大臣們,一個個前仆後繼,自以為擁有了理學的“浩然正氣”,進行毫無價值的爭辯、抗爭,於國家百姓沒有絲毫益處。
到了清朝,統治者把“民族歧視”與“八股文”結合,則更大地摧殘了華夏民族的精神。無論是從理學的遏製人欲、政府的重農抑商、科舉的死板、拒絕科學等各個方麵來看,清朝比明朝更加極端,對歐美列強毫無了解,還一味地自稱“天朝上國”,相信以封建迷信就能打敗堅船利炮的歐洲列強,甚至連林則徐這樣的重臣麵對英國人時都顯得愚昧不堪,認為英國人膝蓋不能彎曲,用竹竿就可打敗他們。明清兩代,五十步笑百步,它們走入封建社會的末路,挽留不住那垂垂欲下的夕陽,在最後的猩紅血色中坍塌,坍塌……
康熙皇帝曾看到八股文的害處,便詔告天下,停止以八股取士,以策論、時務等實用性較強的考核取代。但是僅僅五年後,因為大臣和文人的集體反對,隻有作罷,重新恢複八股。到乾隆九年,兵部侍郎舒赫德認為八股文已經落後於時代,於是奏請乾隆皇帝廢止八股文:“科舉之製,憑文而取,按格而官,已非良法。況積弊日深,僥幸日眾”。但是,這一建議很快就被以大學士鄂爾泰為首的群臣否決了,認為這完全是無事更張,杞人憂天。最後鄂爾泰說了一句話,表露了真實想法:“非不知八股文為無用,特以牢籠士子,驅策英才,其術莫善於此。”
時代向前發展,當西方蒸汽機的轟鳴聲傳來東方,當英法聯軍的大炮架在中國海岸線上時,頭懸長辮、身著馬褂的中國人才發現,自己已經落後太多太多。
“科舉一日不廢,即學校一日不能大興,士子永遠無實在之學問,國家永無救時之人才,中國永遠不能進於富強。”
公元1905年,中國實行了一千三百年之久的科舉製度才宣告廢除。
當年龔自珍“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呼告還回蕩在國人耳旁,昔日蔡元培“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呐喊還在中華大地縈繞。一千年的科舉製思維,要用一百年時間來清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才永遠是國家強盛的最重要因素,在人才培養的道路上,中國,路漫漫其修遠,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