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的朱元璋內心深處充滿恐懼和懷疑,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意識從心底萌生,開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瘋狂殺戮。他的屠刀所指向的人群,就是當年與他一同打天下的好兄弟們。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發。胡惟庸是開國功臣李善長提攜的,早年隨朱元璋起兵,頗受寵幸,隨著他的資曆增加,擔任丞相後,開始驕橫跋扈,結黨營私,貪汙受財,最終被朱元璋誅殺三族。胡惟庸其人罪惡滔天,應該繩之以法,但朱元璋的病態心理遭受如此刺激後,就一發而不可收。處死胡惟庸後,朱元璋借機大搞株連,造成“胡黨”大獄長達十年之久,誅殺三萬多人,其中包括二十多個功臣,也累及開國功臣李善長全家被殺,宋濂全家被貶。
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又因有人密報大將藍玉居功自傲,圖謀造反,即刻將藍玉下大獄,處以極刑,並在之後的數年內又連累其親屬、朋友、同僚兩萬多人被誅殺。
一文一武,兩樁大案涉及明初諸多開國功臣,牽連數萬人性命,如此之多的無辜生命受到株連,彰顯的是朱元璋內心恐懼與病態。
除了這兩起重大規模的屠殺案,整個洪武年間朱元璋都在進行不斷的小規模屠殺,逐一清除功臣。根據《明史》記載,到他臨終前,幾乎把所有有功的大臣都殺光了:
開國大將徐達患疽瘡病,傳言被朱元璋賜食鵝肉,病發而死;(“達在北平病背疽,病篤,遂卒,年五十四。”)
平定雲南的大將傅友德,被賜死;(“因請田觸怒太祖,召還,次年賜死”)
平定廣東的大將朱亮祖,父子同時慘死在鋼鞭之下;(“被召入京,鞭死”)
大臣李仕魯在金鑾殿上辭職,被朱元璋當即命武士將其摔下殿堂,腦漿崩裂而死;(“帝大怒,命武士捽搏之,立死階下”)
廖永忠被誣偷穿龍袍而賜死於獄中;(“坐僭用龍鳳諸不法事,賜死”)
開國文臣之首宋濂被無辜牽連,全家流放,死於貶謫地;(“帝欲置濂死,乃安置茂州,十四年卒於夔,年七十二”)
征虜大將軍馮勝被處死;(“宋國公馮勝坐事誅”)
曹國公李文忠被毒死……
對於洪武年間的官員,實在是不寒而栗,許多官員早晨上朝時與家人泣而告別,不知今天生死如何,整個官場彌漫著恐怖氛圍,全然不是一個開國新朝的欣欣向榮之景象。
中國素有“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說法,曆朝曆代帝王在成就一番偉業後,為了穩固政權,都要清除重臣以絕隱患:越王勾踐破吳歸來,就賜死了頭號功臣文種;漢高祖劉邦平定天下,遂開始鏟除大將韓信、彭越等人;宋高宗穩定南宋國勢後,就將嶽飛下獄毒殺……
隻是,這些人都沒有朱元璋做得絕。相比於其他開國君主,朱元璋是最狠毒、最刻薄、最缺乏心胸的一個皇帝,也是人格精神最糟糕的皇帝。他當之無愧是以“濫殺”出名,手段之殘酷遠超於其他帝王。
明朝之前的時代,我們可以作出比較:唐太宗心胸最為寬廣,不僅沒有誅殺大臣,還能善用自己的政敵魏徵以及許多反對過他的人;宋太祖稍遜風騷,也是用“杯酒釋兵權”溫和方式解除諸多大將職務,保他們終身榮華富貴;秦始皇雖對外殘忍,但對自己的手下大將王翦、蒙恬等人一直信任,毫無誅殺功臣的曆史記錄;漢高祖以平民起家,是與朱元璋背景最為相似的一個,但他也隻是對個別功臣除之,並未株連他人,且厚待蕭何、曹參等諸多大臣。
反觀明太祖朱元璋,在他有生之年幾乎清洗了所有的功臣,文臣如李善長、胡惟庸、宋濂、劉基,武將更是多不計數,藍玉、徐達、馮勝、傅友德、朱亮祖、廖永忠等等諸多,且累計族人、親戚、朋友等達數萬人,抄家、發配、流放,造成上千件無辜冤獄。這種血腥赤裸裸的殺戮,無不映襯出朱元璋人格的病態,幾乎近於瘋狂。
明代人鄧士龍編撰的《國朝典故》中,有一個故事很好體現了朱元璋的心理:
皇太子朱標性格柔弱,為人仁慈,看到功臣們的悲慘下場,心中不忍,就勸諫朱元璋說:“陛下殺人太濫,恐傷和氣。”第二天,朱元璋把一根棘杖丟在地上,讓太子拿起來,太子麵有難色,不知何故。朱元璋告誡他說:“棘杖有刺紮手,你拿不住,我替你把刺都除掉,再交給你,不是更好嗎?”(“今所誅者,皆天下之險人,猶荊棘之能觸手也”)
在朱元璋眼裏,那些隨他打天下的功臣們就像是棘杖上的刺,隨時都會紮手,為了日後安穩放心,因此必須全部鏟除。
朱元璋雖是帝王,可早年的心理陰影無法抹去,自卑情節嚴重,在他成為君王之後被無限放大,甚至更加敏感。他內心深處藏有極大的報複感、虐待衝動、懲罰快感,甚至一點小小的細節,都造成精神上的極度敏感,惱怒不已,欲毀之而後快。
一次,朱元璋在京城街上微服私訪,聽見有一老婦人在背後稱他“老頭兒”,不禁大怒,召來士卒,一聲令下,將老婦人家打砸搶光,毀壞殆盡。
又一次,朱元璋於上元夜微服觀燈,見一燈上畫一婦懷抱西瓜,猜出謎底是“淮西”,於是憤恨不已,因為朱元璋是淮西人,江南人對淮西人的粗野頗為鄙視,一怒之下,朱元璋命大肆屠殺觀燈百姓,悲慘哀號聲不絕。
又有一次,朱元璋賜大將傅友德宴,命葉國珍陪飲,宴間,葉國珍命歌妓穿華麗衣服混坐,朱元璋大怒,下令將葉國珍與歌妓捆綁入獄,並殘忍地削去鼻尖,毀壞她們的容顏。葉國珍不服氣:“死就死,為何把我與這些妓女關在一起?”朱元璋惡狠狠地說:“你不遵守我的貴賤製度,所以我就用這些賤人來羞辱你!”(“爾不遵我分別貴賤,故以此等賤人辱之”),然後用鞭子使勁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