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麵以《古風》十五為例具體進行分析:
燕昭延郭隗,遂築黃金台。
劇辛方趙至,鄒衍複齊來。
奈何青雲士,棄我如塵埃。
珠玉買歌笑,糟糠養賢才。
方知黃鵠舉,千裏獨徘徊。
這是一首以古諷今、寄慨抒懷的五言古詩。前四句寫戰國時燕昭王求賢的故事。燕昭王立誌洗雪被齊國襲破的恥辱,想以重禮招納天下賢才。他請郭隗推薦,郭隗說:王如果要招賢,那就先從尊重我開始。天下賢才見到王對我很尊重,那麼比我更好的賢才就會不遠千裏而來了。於是燕昭王修築高台,置以黃金,大張旗鼓地恭敬郭隗。如此一來,果然奏效,當時著名遊士如劇辛、鄒衍等人紛紛從各國湧至燕國。在這裏,詩人借以表明他理想中的明主和賢臣對待天下賢才應有的態度。李白認為,燕昭王的英明在於禮賢求賢,郭隗的可貴在於為君招賢。接下來詩人化用前人成語,感諷現實。“青雲士”是指那些飛黃騰達的達官貴人。語出《史記?伯夷列傳》:“閭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雲之士,惡能施於後世者!”意思是說,下層寒微的士人隻有依靠達官貴人,才可能揚名垂世,否則就隻能被埋沒。李白發揮這個意思感慨道,無奈那些飛黃騰達的顯貴們,早已把我們這些下層士人像塵埃一樣棄置不顧。接著詩人化用阮籍《詠懷》第31首諷刺魏王的詩句“戰士食糟糠,賢者處蒿萊”,尖銳揭露當今君主一味追求聲色淫靡,聽任天下賢才過著貧賤的生活,與前四句形成鮮明對比。
現實不合理想,才誌不被欣賞,隻有遠走高飛,別謀出路,但是前途又會怎樣呢?李白用了春秋時代田饒的故事,含蓄地表達了他在這種處境中的不盡惆悵。田饒處於春秋時代,王室衰微,諸侯逞霸,士子可以周遊列國,以求遂誌。而李白卻生活在統一的大唐帝國,他不可能像田饒那樣尋求君主。因此,他即使有田饒“黃鵠舉”之意,也隻能“千裏獨徘徊”,最後兩句,歸結到懷才不遇的主題,形象鮮明,寓意無窮。
其《古風》十三則以嚴君平的典故來表達自己向往歸隱的願望,“君平既棄世,世亦棄君平。觀變窮太易,探元化群生。”再如詩人的《梁甫吟》,《樂府詩集》卷41《相和歌辭?楚調曲》記載了諸葛亮的《梁甫吟》。蔡邕《琴頌》雲:“梁甫悲吟,周公《越裳》。”,可見《梁甫吟》聲調悲苦,李白在詩中借樂府舊題抒發他在政治上遭受打擊的悲憤心情和睥睨群小、矢誌不移的豪邁感情,“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君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揖山東隆公”。這些詩句用兩個典故,以古人古事映襯對比,抒發生不逢時的惋歎。麵對朝廷中的奸佞之人,他感受到的是“白日不照吾精誠,杞國無事憂天傾”,以“杞國無事憂天傾”的諷刺句意抒發他憂國之情不被理解而產生的誌士不遇的義憤,表達他對國家的一片忠心。這些詩句都是當時昂揚向上的盛唐時代文化精神在李白身上的體現。
(三)以史諷今,對統治者的昏庸腐朽、享樂荒淫等進行強烈諷刺
李白詠史詩中還滲透著強烈的批判意識和諷喻精神,他所具有的批判意識,是由所處的環境激發而來的。唐玄宗在統治後期,不思進取,貪圖享樂,軍政大權旁落於以李林甫、楊國忠、安祿山等為代表的權臣、節度使之手,危害頗深。《資治通鑒》卷216載:“上晚年自恃承平,以為天下無複可憂,遂深居禁中,專以聲色自娛,悉委政事於林甫。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寵,杜絕言路,掩蔽聰明,以成其奸,妒賢嫉能,排抑勝己,以保其位;屢起大獄,誅逐貴臣,以張其勢。自皇太子以下,畏之側足。”卷217載:“上嚐謂高力士曰:‘聯今老矣,朝事付之宰相,邊事付之諸將,夫複何憂!’力士對曰:‘臣聞雲南數喪師,又邊將擁兵太盛,隆下將何以製之!臣恐一旦禍發,不可複救,何得謂無憂也!’”李白對這種政治狀況將造成的危害也十分敏感,他在《古風》中吟詠秦始皇及吳王夫差等史事,表現出興寄深微的風格特點,是有的放矢的。
《古風》其三,表麵上看是寫秦始皇,實際上可以說有影射的意義。唐玄宗的前儉後奢,前期的勵精圖治與後期的迷戀聲色,尋求長生等,與秦始皇有近似之處。《登高丘望遠海》寫秦皇漢武迷信神仙,希冀飛升,重點也在於刺帝王之昏庸。《古風》其四十三也有以周穆王類比唐玄宗之意。刺吳王夫差的詩歌,像《烏棲曲》《越中覽古》《蘇台覽古》等都各有刺意。“令人覽之而生感慨,而榮華無常之戒即寓其中。”其他如《古風》其六通過對古代良將的緬懷,譴責窮兵黷武對人民帶來的災難。清?愛新覺羅弘曆雲“民安鄉井,離別為難,況驅之死地乎!起意測然可念。……明皇喜邊事,致用冒賞貪功者,蕭士費謂其感諷時事有為而作。”這一評點,正是道出了李白詩的本意。
《古風》其五十三通過春秋戰國時期的史實,深刻說明與反映奸臣竊位,結黨營私,必然會導致君亡國破。《古風》其五十一吟詠商紂王、楚懷王時期忠臣與奸臣之事,實則借古事以批判當政者不問政事,必然導致奸臣當道,賢臣被貶。
殷後亂天紀,楚懷亦已昏。
夷羊滿中野,菉葹盈高門。
比幹諫而死,屈平竄湘源。
虎口何婉孌,女媭空嬋娟。
彭鹹久淪沒,此意與誰淪。
此詩約作於開元二十八年(740)張九齡遭貶死後。陳沆雲:“此歎明皇拒直諫之臣。張九齡、周子諒俱斥竄死也。”可謂卓識,但局限於具體的事件之中,仍嫌得局促。開元晚期,自李林甫入相,一批與其政見不和者,如嚴挺之、裴耀卿、李適之等相繼遭到貶斥。而一些小人如蕭靈、陳希烈、吉溫等相繼粉墨登場。張九齡之事隻不過是當時最為讓人震驚者。此詩雖是鋪陳古史,但卻意在傷今,有感於一批賢臣被貶、被殺而發,借比幹、屈原之事,為這些人鳴不平,斥責當時的最高統治者。
《古風》其三、四十三,《登高丘而望遠海》,《上之回》等詩,主要是著力批判唐玄宗的求仙思想。而《登高丘而望遠海》以一種震蕩警策的筆力,指出玄宗求仙之夢注定會破滅無疑:“銀台金闕如夢中,秦皇漢武空相待。……君不見,驪山茂陵盡灰滅,牧羊之子來攀登。盜賊劫寶玉,精靈竟何能?窮兵黷武今如此,鼎湖飛龍安可乘?”對玄宗求仙行為的批判可謂入木三分、振聾發聵。
(四)“金陵”題材的開拓與確立。
金陵是三國孫吳、東晉、宋、齊、梁、陳六朝古都。這裏人文薈萃,經濟發達,物產殷富,人物風流,是當時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數百年間,王朝更迭變換,朝梁暮陳,其興衰成敗讓人感歎、思索。李白有感於六朝的人物風流盛事,特別是金陵的興衰,創作了為數不少的以金陵人物、古跡為詠歎對象的詠史詩:《金陵城西樓月下吟》《金陵白楊十字巷》《月夜金陵懷古》《金陵新亭》《金陵歌送別範宣》《金陵》《登金陵冶城西北謝安墩》《金陵鳳凰台置酒》《登金陵鳳凰台》等,共計11首。這些作品內涵十分豐富,有的感慨人物的文章風流,有的抒發建功立業的雄心,其餘的作品多表達曆史變遷、人事變化的慨歎與思索,詩人借此以諷刺開元、天寶時期權臣的誨滔蔽明,表達對“安史之亂”時期混亂時局的傷感。
其中《金陵》三首,是詠史詩史上第一組以金陵為題材的組詩。當時安祿山攻陷兩京,中原鼎沸。作為憂國憂時之士,李白借南朝的興亡以感慨時局。如其二寫道:“地擁金陵勢,城回江水流。當時百萬戶,夾道起朱樓。亡國生春草,王宮沒古丘。空餘後湖月,波上對瀛洲。”詩中寫當時戶民密集、朱樓聳立的金陵,已變成了春草萋萋、古丘荒涼之地。而“後湖月”的意象,則連接古今,把曆史與現實疊映起來。昔日繁華與今日的冷落,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和反差,因而引發了強烈的盛衰興亡之感。綜合來看,這些蘊涵豐富曆史人文意義的金陵題材,是詠史詩史上的重要題材之一,李白是最早給予關注和展現的人,具有開創、確立之功。李白之所以對金陵情有獨鍾,寫了大量與金陵相關的作品,源於李白具有濃厚的金陵情結。李白25歲時,“仗劍去國,辭親遠遊”,此後17年間曾多次到過金陵。李白42歲應詔入長安供奉翰林,不久遭到讒毀,被“賜金放還”,再度漫遊各地,天寶六年(747)至九年,他大部分時間住在金陵。天寶十四年(755),安史之亂起,黃河中下遊的地主階級倉皇南奔,出於對金陵的熱愛,李白還寫了一篇《為宋中丞請都金陵表》,建議把國都遷到金陵。可以說,李白對金陵文化以及風物有著深深的認同,秀麗的江南景色,優美的南京民歌,都對他創作金陵詠史詩歌有著深刻的影響。
在李白的影響下,中晚唐詩人金陵題材創作蔚然迭興,成為當時較突出的詠史之音。但是,在精神實質上,與後世特別是中晚唐詩人相比,李白的金陵歎詠,是因當時短暫的混亂時局而發,目的是為了鑒戒統治者,興亡之歎之中仍不乏濟世之音。而中晚唐的金陵興衰之歎,則是詩人麵對大唐王朝日薄西山的衰敗局麵而生的末世消極情緒的折射。
三、藝術特征與成就
(一)豐富的詩歌體裁類型與多樣化的詠史風格
李白詠史詩的體裁類型較豐富,有歌行體、七古、五古、七律、七絕、五絕等,其中又以古體與歌行為主體。這些不同體裁的作品,風格特色也趨於多樣化。樂府歌行、七古類,跌宕流麗,縱橫開闔,奇麗變幻,馳騁跳躍。如《遠別離》寫舜的兩位妃子娥皇、女英淚染湘竹一事,《竹書》《汲家瑣語》等雜記記載了堯舜被逼禪讓之事,“波瀾開闔,如江海之波,一波未平,一波複起。又如兵家之陣,方以為正,又複為奇,方以為奇,忽複是正,出入變化,不可紀極”。而《梁甫吟》則雄奇俊偉,縱橫奇肆,“氣魄馳驟,如風雨憑陵,驚起四坐”。其五古類的詩作大多遠紹風雅,追繼阮籍《詠懷》與左思的《詠史》,古雅勁直,雄渾悲昂,豪邁開闊,又富於氣勢。如《經下邳圯橋懷張子房》,“英駿雄邁,句句挾飛騰之勢”;而《古風》其三“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明斷自天啟,大略駕群才……”更是氣勢磅礴,豪放有力。他的絕句詠史則表現為婉轉清約,富有韻味。如其《蘇台覽古》:“舊苑荒台楊柳新,菱歌清唱不勝春。隻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裏人。”可謂是“吊古情深,語極淒婉”,神韻天然。他用律詩寫詠史詩則格調高曠,情景交融,自然流麗,自有一種神理意致,韻味無窮。如《謝公亭》:“謝亭離別處,風景每生愁。客散青天月,山空碧水流。池花春映日,窗竹夜鳴秋。今古一相接,長歌懷舊遊。”王夫之評雲:“五、六不似懷古,乃以懷古,覺杜陵‘寶靨’‘羅裙’之句尤為貌取。‘今古一相接’五字,盡古今人道不得。神理、意致、手腕,三絕也。”又如《夜泊牛渚懷古》:“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雲。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餘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明朝掛帆席,楓葉落紛紛。”明代王世貞雲:“詩至此,色相俱空,正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畫家所謂逸品是也。”由上可知,李白的詠史風格是豐富多樣的。這在詠史詩發展史上是很少見的。
(二)想象手法的使用
想象是對外在事物進行再加工的一種心理活動。作為一位天才詩人,李白最突出的就是想象瑰麗,縱橫馳騁,這在其詠史詩中也有充分表現。他不受來自於題材的限製,充分發揮超凡的想象力,通過想象使得幹枯的曆史標本再現昔日的豐容,使其鮮活、流動而富於生氣。如《西施》一首,首四句“西施越溪女,出自苧蘿山。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還僅是概述西施的出身、交待其美貌,但接下來“浣紗弄碧水,自與清波閑。皓齒信難開,沉吟碧雲間”,則發揮詩人豐富的想象力,創造了一個豐滿、動感的絕色佳人形象。一個“弄”字,讓人仿佛看到當年西施洗紗時的美妙身姿,以及碧波蕩漾間佳人搖曳變幻的倒影。而“皓齒信難開,沉吟碧雲間”,則又將西施一顰一蹙間的曼妙風姿生動地傳達出來,讓人頓起憐惜之情。
寫西施入吳之後深得吳王寵愛之情的《口號吳王美人半醉》,則更是通過藝術想象展現了一幅形象生動的宮中行樂圖:
風動荷花滿殿香,姑蘇台上宴吳王。
西施醉舞嬌無力,笑倚東窗白玉床。
姑蘇台上,吳王設宴,西施醉舞,這些情事可以從吳越春秋之中可以讀出大致情節。至於姑蘇台宴是何種情形,西施醉舞是如何風情萬種,這些是曆史無法提供出來的。但李白卻通過天才的想象,借助藝術的虛構把這一生動的立體生活畫麵展示出來:風過荷翻,水殿之中清香襲人,姑蘇台上,吳王正在行樂,西施半醉微酣之時,愈發嫵媚風流;翩躚起舞,嬌若無力,似不勝情,嬌笑著倚向東窗白玉之床。詩人不著半句議論,而豐富的暗示性就蘊含在字裏行間。有美若此,吳王安得不神魂顛倒,又安得不樂之以傾國?
想象是任何詩人都不可能脫離的思維方式,也是“史”得以成為“詩”的必要手段。隻是在詠史詩中,緣於題材的限製,很少有詩人能將想象力發揮得如此自然而酣暢。尤其是在李白以前,詠史詩基本上都呈現出一種沉實而古板的狀態。李白不僅為詠史詩帶來了強烈的主觀色彩,而且以自由、豐富的想象為詠史詩帶來了濃鬱的生活氣息和浪漫格調。
(三)比興手法的使用
清人喬憶曰:“李太白枕藉《莊》《騷》,長於比興,故多惝恍之詞。”劉熙載說:“李詩鑿空而道,歸趣難窮,由風多於雅,興多於賦也。”沈德潛也說:“詩貴寄意,有言在此而意在彼者。李太白《子夜吳歌》本閨情語,而忽及罷征;《經下邳圯橋懷張子房》本懷子房,而意實自寓;《遠別離》本詠皇英,而借以咎肅宗之不振、李輔國之擅權。”
利用古事來寓托己懷,這表明李白在創作時十分注重比興手法的使用。這早在《離騷》中就已露端倪,但《離騷》並非是詠史詩,史的要素上尚未獨立,但其所創立的比興寄托的藝術手法,卻為後世詠史詩所繼承。這點至少在左思和陶淵明的詠史詩中就已明顯體現。何焯《義門讀書記》評價左思《鬱鬱澗底鬆》一首,是“托前代以自鳴所不平也”。這與沈德潛說其“詠古人而己之性情俱見”可謂不謀而合。左思正是據此將詠史詩帶入一個新境界。而陶淵明之《讀〈山海經〉》與《詠荊軻》二詩,也並非僅為詠古詩,實寓濟世之懷。所以明人王圻《稗史》說;“《詠荊軻》一篇,蓋藉之以發孤憤耳。故朱子謂此篇始露本象。”沈德潛也說:“陶公以名臣之後,際易代之時,欲言難言,時時寄托,不獨《詠荊軻》一章也。”他們都指出了陶淵明詠史詩借史事以發孤憤的事實。而這種擺脫對史料的單純依附,對史料有所生發和引申的詠史方式,無疑是詠史詩的一大進步,在前人的影響下,李白可謂更上一層樓。他既“枕藉《莊》《騷》,長於比興”,又兼不凡的胸襟、識見與筆力,常常是“攪碎古今,入其興會”,其詠史詩非但寓意深遠,更兼迷離惝恍之魅力,極大豐富和完善了以史為喻的比興手法。通過托古比興,古人古事自身蘊含的豐富的信息量便被帶入詩歌中來,這比直接詠懷的內涵空間更大,而在藝術表現上卻更為含蓄蘊藉。這是其他幾類比體詩所不具備的優勢。主要表現為以下幾種方式:
1.托古人以自況
《古風》之“齊有倜儻生”,托魯仲連起興以自比,在由衷地讚賞魯仲連的行跡、氣度之後,最後作結:“餘亦澹蕩人,拂衣可同調”,這樣使詩人自己與古人之間形成一種能夠彼此代表的默契,造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表達效果。在《古風?鬆柏本孤直》一首中,詩人這樣描繪嚴子陵:“長揖萬乘君,還歸富春山。清風灑六合,邈然不可攀。”於此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個“天子呼來不上船”、不肯“摧眉折腰事權貴”的詩人自己的影子。因此後麵所寫的“使我長歎息,冥棲岩石間”,便不僅僅是同情,更含有自歎的意味。
另如《夜泊牛渚懷古》一詩,“牛渚”乃晉鎮西將軍謝尚聞袁宏舟中諷誦詠史詩並大相歎賞之地,作者感懷這一段史事,顯然不單單是詠史,而是終有自負之意。詩中有句曰:“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餘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明人唐汝淘對此分析得十分透徹,“此以袁宏自況,而歎世無謝尚也。言牛渚夜景清絕,正袁宏詠史之時,所以登舟望月而懷高公者,以我亦能高詠無減袁宏,而謝不可複作,所為空憶也。及旦而掛席而去,所睹惟落葉紛紛,蓋無複有相邀者矣。”至於他的《經下邳圯橋懷張子房》一詩,也有明顯的自托之意。唐汝洵在《唐詩解》卷三中就指出:“非獨繼子房者難,而識子房者尤難。豈今世果無才耶?其寓意深矣。”
2.以古事比時事
借古諷今是詠史詩一個重要的社會功能。詩人除了借史事表達對個人際遇與命運的思索外,還常常借曆史題材表達對社會現實的見解與認識。
以古事來比時事在李白詩中大致分為兩種情況,一是較明顯的諷喻,如《古風?秦皇掃六合》便“借秦以諷,意深旨遠”,清代陳沆《詩比興箋》也說:“此亦刺明皇之詞”。再如《古風?倚劍登高台》借晉為喻,表達對小人占據高位而君子在野的社會現實的強烈不滿。《塞上曲》“大漢無中策”一詩則以漢喻唐,慨歎其失去禦戎之策等。一是較隱蔽的影射,如《遠別離》一詩,本詠娥皇女英,明顯是比喻當朝政事,隻不過詩人意不說破,而使得篇意迷離難測。翁方綱《石洲詩話》卷一便也指出其這一特點:“太白《遠別離》一篇極其迷離,不獨以玄、肅父子事難顯言,蓋詩家變幻至此,若一說煞,反無歸著處也;惟其極其迷離,乃即其歸著處。”
3.借女性題材關合自身與社會現實
與《離騷》中的香草美人的比興手法一脈相承,李白還擅長以女性題材來寄托現實感慨。他對於古代的女性形象及其命運的吟詠,常常懷有深深的寄托。如《王昭君》詩:“生乏黃金枉圖畫,死留青塚使人嗟”,言昭君因乏黃金而美不見召,有借題立論之意。在《於闐采花》詩,詩人借昭君致慨的意圖表述得更為直接:“丹青能令醜者妍,無鹽翻在深宮裏。自古妒娥眉,胡沙埋皓齒。”在為昭君由於貌美而招妒的感慨中,顯然寓有賢才遭嫉的現實之意,同時更進一步地揭示出當權小人黑白顛倒、統治者賢愚不分的本質。這樣的手法使得熟事化新而意思更進一層,因此王琦評此詩說:“真所謂聖於詩者也”。
4.以景物起興、烘托
盛唐詠史詩已經體現出對興象的重視。在情與景的巧妙結合、意與象的渾融統一藝術上,也漸趨成熟。李白的詠史詩典型體現了這一點。如《古風》之十二,本是慕嚴子陵之高尚,而借鬆柏起興“鬆柏本孤直,難為桃李顏。昭昭嚴子陵,垂釣滄波間。”以鬆柏為喻,將嚴子陵的高風亮節表現得更為形象和更直觀,屬於以事物起興;《烏棲曲》中“青山欲銜半邊日”、“起看秋月墜江波”等詩句含有“歡愉嫌夜短”之意,是以某種景物含喻;而《登金陵鳳凰台》則屬於“登台覽古而起逐臣之思”,正所謂“方感《黍離》而忽思魏闕”。從情景關係來看,則是由景興情,懷古之情、謫臣之思都是由望中之景而生發的,其中景物起到了起興和烘托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