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中唐詠史詩:在轉型中多變(1 / 3)

第一節 安史之亂對唐詩發展的影響

從中唐開始,詠史詩正式登堂入室,由詩壇邊緣進入到中心地帶,成為中唐詩歌總體成就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一、安史之亂對於社會情勢與文化的影響

盛唐到中唐最大的分界線就是安史之亂,唐玄宗改元天寶後,政治愈加腐敗。唐玄宗耽於享樂,使國政先後由李林甫、楊國忠把持,又放任邊地將領擁兵自重,安祿山任三道節度使(平盧、範陽、河東),軍權在握。天寶十四載(755),安祿山趁唐朝內部空虛腐敗,發動兵變,翌年就攻入都城長安,安氏稱帝。758年,由於朝廷一項暗殺史思明的計劃外泄,史思明發動兵變,殺安慶緒並稱“大燕皇帝”,史稱“安史之亂”。至公元761年,史思明被其兒子史朝義所殺。翌年,唐代宗繼位,並從叛軍中收複洛陽,最後史朝義被李懷先逼迫自殺。經過八年的平叛戰爭,唐王朝終於在廣德元年(763)平息了戰亂,勉強保住了社稷江山,唐朝進入藩鎮割據的局麵。但是,一切繁華輝煌的盛世氣象已經如夢裏雲煙,蕩然無存。此後,唐王朝從全盛的巔峰中跌落下來。安史之亂後,戰亂雖平,但是整個社會情勢並沒有太多改善,藩鎮紛紛割據,烽火依然遍地,經濟尤其困頓,這些都使得戰亂後的大曆年間詩風“氣骨頓衰”,曾經的盛唐之氣完全衰退和黯淡,詩壇上充滿疲倦、衰頓、蒼老和冷淡。這種情勢一直持續到貞元元和時期,隨著政治的相對清明,沉寂的詩壇終於被打破,文學創作也重新走向繁榮,出現了可以和盛唐相比的唐代詩歌的第二個高峰,這一時期詠史創作也在時代的大洪流之下變得豐富和多元。但是整體上看,由於唐朝由盛而衰,這種政治情勢的變化對於中唐詩歌風格包括詠史都有明顯的衝擊。

二、中唐詠史詩的創作隊伍

中唐詠史詩的創作隊伍相當龐大,可謂俊才雲蒸,色彩紛呈。重要詩人有劉長卿、李益、元稹、劉禹錫、白居易、李賀、鮑溶、張祜、殷堯藩等,另外錢起、李華、韋應物、戴叔倫、張籍、王建、李涉、呂溫、孟郊、權德輿等也都創作了許多詠史詩。其中以劉禹錫為代表,其創作成就最高。中唐詩人理性發達,社會實踐意識也十分強烈,因此他們的曆史感也更為深沉和現實。中唐詩人的人生思考與社會關懷都通過詠史鮮明地體現出來,尤其是貞元、元和、長慶時期,詠史詩創作空前繁榮。具體表現為取材更加廣泛,風格更加多樣,藝術上也更成熟,其體裁獨立性也完全確立。僅就取材言,從傳說中的堯、舜、禹到前朝亡國之君隋煬帝,無不采以入詩,特別是對六朝和隋的史事關注尤多。更值得關注的是,中唐詩人敢於以本朝曆史為素材進行諷詠,作為本朝統治者的唐玄宗成為詩人們大膽褒貶的對象,顯示了中唐詠史詩的批判精神與現實精神。

三、中唐詩人的心緒與詠史指向

安史之亂的爆發不但使大唐王朝的太平盛世一去不返,也給文人心靈留下了難以平複的創傷。詩人們回顧開、天盛世,不免產生恍若隔世的虛幻和失落。詠史詩在這一時期悄然勃興,正是有著深刻的社會背景。經曆了重創的大唐帝國,如同大病初愈的病人,雖然劫後餘生,有了康複的希望,但畢竟元氣大傷,沒有了往目的雄風。中唐詩人就是在這種風光不再的傷感和有望複原的希冀中體察社會,巨大的變故使得詩人們的思想更深沉、視界更廣遠。百餘年繁華盛世所涵養出的浪漫氣質、樂觀信念,已逐漸被深沉的憂患與務實的精神所取代,中唐的詠史詩明顯地體現了這一時代特點。如果說初盛唐詩人在詠史詩中多張揚個性,表現了自我意識的深度覺醒,那麼中唐詩人則更多地在詠史和懷古中關注現實,表明了詩人社會意識的高度自覺。在強烈的政治挫折感下,詩人們鑒古知今,因而詠史詩與現實的關係更為緊密,憂患意識與諷諫意味也明顯加強。

第二節 中唐詠史詩在題材方麵的開拓與創新

中唐時期是唐詩全麵發展的階段,這一時期的詠史詩也有很大發展,參與詠史的詩人非常之多,作品數量也大大增加,這種狀況帶來的直接影響就是詠史題材的豐富與開拓,從上古時期的堯舜禹直至本朝時事,無不成為詩人吟詠的對象,而且出現了某些題材的集中詠歎,如王昭君、金陵、唐玄宗、楊貴妃等,下麵分別論證。

一、昭君題材的開拓

(一)昭君題材的確立與發展

昭君出塞事最早見於正史記載是在《漢書》中,以《匈奴傳》一條為最詳:“單於自言願婿漢氏以自親。元帝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於。單於歡喜,上書願保上穀以至敦煌,傳之無窮,請罷邊備塞卒吏,以休天子人民。”王昭君作為和親政策的使者,結束了漢匈之間長達百年的戰亂,換來了邊塞近50年的安定和平,但在這一記載中,她也僅是勉強出現了名姓。

正史《後漢書?南匈奴傳》中,昭君的形象就較前者突出了許多:“昭君字嬙,南郡人。初,元帝時,以良家子選入掖庭。時呼韓邪來朝,帝敕以宮女五人賜之。昭君入宮數歲,不得見禦,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呼韓邪臨辭大會,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豐容靚飾,光明漢宮,顧影徘徊,竦動左右。帝見大驚,意欲留之,而難於失信,遂與匈奴。生二子。及呼韓邪死,其前閼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書求歸,成帝令從胡俗,遂複為後單於閼氏焉。”這裏,昭君擁有了一個曆史人物應有的基本特征——籍貫、人生經曆、行為,甚至還出現了一般曆史人物所沒有的特征容貌形態與內心世界——已經具備了文學要素。

《西京雜記》對此作了大膽的補充,引出了昭君故事中一個關鍵人物——畫師毛延壽。“元帝後宮既多,不得常見,乃使畫工圖形,案圖召幸之。諸宮人皆賂畫工,多者十萬,少者亦不減五萬。昭君自恃容貌,獨不肯與。工人乃醜圖之,遂不得見。後匈奴入朝,求美人為閼氏,帝按圖以昭君行。及去召見,貌為後宮第一,善應對,舉止閑雅。帝悔之,而名籍已定,方重信於外國,故不複更人。乃窮案其事,畫工皆棄市,籍其家資皆巨萬。畫工有毛延壽,……同日棄市,京師畫工,於是稀矣。”

毛延壽的出現意義非凡。他不僅使昭君“貌為後宮第一”與多年“不得見禦”的矛盾得以“合理”解決,起到完善情節、增強趣味性的作用。更重要的是,通過這個人物可以引發人們的多重思考。這個荒唐的故事一經出現就得到了廣泛的認同,至少到唐代它已經成為昭君古題中一個特定的典實、一種話語,說明它的出現是符合人們的心理期待的。它的出現仿佛打開了一扇門,大大拓展了故事的發展餘地和人們的想象空間。至此,昭君故事的基本框架已經確立,後人的吟詠基本是在這一框架下展開,它多方折射的情理意蘊也在人們的反複挖掘中不斷豐富著。

昭君題材最早見於文人吟詠主要是在西晉石崇的《王昭君辭》,石崇的這首詩采用第一人稱“賦”的手法,娓娓敘述昭君辛酸、屈辱的和親生涯,其基本主題是“悲遠嫁”。格調哀怨淒惻,為後代詩人的詠唱昭君奠定了基調。江淹在《別賦》中對這一主題作了很好的注解:“明妃去時,仰天太息,紫台稍遠,關山無極。望君王兮何期,終蕪絕兮異域。”他揭示了昭君故事最初激蕩人心靈的幾種悲劇要素,這也是昭君得以由史入詩的基本審美依據。鍾嶸在其《詩品序》中,在列舉了“楚臣去境、漢妾辭宮”等一係列感動人心的情境後說:“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詩人對昭君的吟詠,首先就是被她遠嫁的悲情所打動。

南北朝時詠昭君的作者漸多,包括鮑照、梁蕭紀、沈約、陳昭等人均有相關作品。昭君故事在唐之前已得到文人的廣泛關注,成為詠史詩中一個最重要的題材。例如,庾信創作了兩首昭君作品,刻畫昭君的形貌、揣摩其心態方麵體貼入微,凸顯了一個一路風霜、花容不整、內心淒婉、楚楚動人的遠嫁佳人形象,說明這一時期昭君詩的主題還比較單純,主要集中在對其遠嫁的悲苦的感傷歎惋上。整體來看,這一時期的昭君故事已成為獨立的題材,但還停留在十分感性的階段,昭君的形象主要表現為一個自哀自憐、柔弱無助、被迫出塞的弱女子。

(二)中唐詠史詩在這一題材上的開拓與創新

中唐詩人們在前人基礎上進行了大膽的開拓,使昭君古題的題材精彩一變。在他們筆下,昭君的形象與心態都更加複雜,也更富於個性化。唐詩中雖然也不乏“悲遠嫁”主題的作品,但他們已不滿足於對昭君個人當下遭遇的簡單哀歎,而是將理性的觸角直接伸向和親事件的背後,去挖掘昭君悲劇的根源,並多方探討其情理意義。而且,唐人既能深入昭君的心靈深處重新體驗她的不幸,給予她最具人性化的關懷和體貼,又能將昭君故事與當時的社會現實以及個人身世普遍結合起來,極大地豐富了昭君悲劇的審美內涵,使得其主題指向更為複雜和多元。

1.樣式上

從詩歌體裁來看,隋代之前的詠昭君詩,均無一例外地采用五言體,形式較為單調,平仄搭配上也不甚諧協,某些用語也甚為淺俗。如石崇的詩句:“昔為匣中玉,今為糞上英”,被清人趙翼《甌北詩話》譏為:“語太村俗”,又如梁劉氏(王淑英妻)的《昭君怨》:“相接辭關淚,至今猶未燥”,“燥”字也用得甚為粗糙,這種情況到了唐代就很少出現了。初盛唐時期,吟詠昭君題材的詩歌樣式開始逐漸豐富,如李白采用歌行體式,杜甫采用成熟的七律體歌詠昭君,這種方式在中唐得到了更大的發展和延續。中唐時期,吟詠昭君題材的詩歌不僅造語更加圓潤,體式上也大為創新,除了原有的五律、五絕之外,還增加了七絕、七律、七言聯句體、五七雜言歌行體等,說明這一時期的詩人已經自覺地選用昭君題材,而且運用各種體式都相當自如。

2.內容上

首先,對昭君“色”的重新認識。唐代文人發展了施榮泰“峨眉誤人”的命題,因此在文人的筆下,昭君的美色不再隻是詩人欣賞、描摹的對象,而是昭君悲劇的一個重要因素。昭君是因色而被選入漢宮的,這是她一生悲劇命運的開始。白居易有一首《過昭君村》:“至麗物難掩,遽選入君門。獨美眾所嫉,終棄出塞垣。”因為昭君的娥眉自誤,因此她故鄉的人們生了女兒後唯恐太美,“以艾熾其麵”,就是用一種土辦法將女孩的臉燒出斑痕,以免被選入宮中,所以詩中說:“不取往者戒,恐貽來者冤。至今村女麵,燒灼成瘢痕。”白居易在《青塚》一詩中由昭君推廣開來,對所有的女子提出了警告“禍福安可知,美顏不如醜。何言一時事,可戒千年後。特報後來妹,不須倚眉首。無辭插荊釵,嫁作貧家婦。不見青塚上,行人為澆酒。”昭君自恃美貌,而忽略了畫工的作用,結果是好事變成了壞事,“自矜嬌豔色,不顧丹青人。哪知粉繪能相負,卻使容華翻誤身。”(劉長卿《王昭君歌》)、“自倚嬋娟望主恩,誰知美惡忽相翻。黃金不買漢宮貌,青塚空埋胡地魂。”(皎然《昭君怨》)這些詩都揭示一個道理,美貌非但沒成為昭君獲取幸福的資本,反倒使其深受其害,從而揭露了宮廷的腐敗與黑暗。這是昭君怨的一個重要方麵。

其次,對元帝的形象大多采用同情的心態。在大多詩作中,詩人們對於導致昭君悲劇的元帝僅是發出委婉的批評,而不是大加鞭撻。這種批評主要集中在和親政策的出台上,李鹹用在《昭君》中說:“古帝修文德,蠻夷莫敢侵。不知桃李貌,能轉虎狼心……”通過對比的方式諷刺了元帝統治的無力。詩人們對元帝不僅批評失之軟弱,而且還常常表現出同情和理解,他們常借昭君之口對君主表達既怨又愛的複雜感情。昭君一方麵“腸斷君恩信畫工”(王渙《惆悵詩十二首》之十二),怪皇上不該被小人蒙蔽而冷落了自己,一方麵又從皇帝的一見難忘之下很容易就原諒了他,甚至對皇帝的一顧之恩十分感動,“馬上徒勞別恨深,總緣如玉不輸金。已知賤妾無歸日,空荷君王有悔心”(施肩吾《昭君怨》),“聞有南河信,傳言殺畫師。始知君恩重,更肯惜峨眉”(郭震《昭君怨》),還有不少表達對君王充滿眷戀和思念的詩句:“願化南飛燕,年年入漢宮”(徐夤《追和常建歎王昭君》)、“一雙淚滴黃河水,應得東流入漢家”(王偃《明君詞》),進而幻想著能回到元帝身邊:“漢使卻回憑寄語,黃金何日贖峨眉。君王若問妾顏色,莫道不如宮裏時”(白居易《王昭君》)、“毳幕夜來時宛轉,何由得似漢王邊”(儲光羲《明妃曲》)。

第三,對畫工毛延壽的重新認識。昭君的悲劇並不是某一兩個小人造成的。這種觀點在唐人的昭君詠裏已經有所體現,明眼詩人已經發現,將昭君的悲劇僅僅歸罪於一個小小的畫師似乎有欠公允,因此曆來也不乏為毛延壽減刑、辯護甚至翻案的詩作。徐夤的“不用牽心恨畫工,帝家無策及邊戎”,道出了昭君出塞有許多不得已的因素,其中也包括“帝家無策”。白居易“自是君恩薄如紙,不須一向恨丹青”的詩句,更是將元帝判為主犯,而毛延壽充其量隻是一個從犯而已。王睿的“莫怨畫工醜畫身,莫嫌明主遣和親。當時若不嫁胡虜,隻是宮中一舞人”,顯然已寓有昭君出塞是因禍而得福之意,雖然未公開肯定畫師,但已恕其無罪。但是這種呼聲在唐代還比較微弱,而到宋代以後逐漸多了起來。其間也不乏為毛延壽翻案的詩人,如王安石就認為“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但他不過是將“故意犯罪”改判為“過失犯罪”而已。至於後來更有人翻案翻出毛延壽非但無罪,甚至於昭君、於漢皆有功的論調,則有悖於常情,立意就低劣了很多。如明人李學道《反昭君怨》中說:“當時不遇毛延壽,安得芳名播千古”,清人吳藎也有《昭君》詩說:“紫台人別漢家春,天子休嫌畫為真。留得峨眉靖邊塞,可知延壽是功臣”,充滿了道學論調,則與唐代大相徑庭。

總體來看,唐代及以前的昭君詩以情勝,而且昭君形象是一個不斷豐富的過程,到唐代達到了形象化的高峰。宋人的昭君詩視野較唐人開闊,其怨歎也由昭君的一己之命運而延伸到更為廣闊的社會人生中,從而“怨”的悲情衝淡,而理性的思索更深了,在立意上較唐人也有進一步的深化。如王安石的“人生失意無南北”(《明妃曲》其一)、“人生樂在相知心”(《明妃曲》其二),歐陽修的“紅顏勝人多薄命,莫怨春風當自嗟”(《明妃曲和王介甫作》),司馬光的“目前美醜良易知,咫尺掖庭猶可欺”(《和王介甫明妃曲》),蘇軾的“古來人事盡如此,反複縱橫安可知”(《昭君村》)等等,都帶有濃厚的哲理意味,顯示了宋代昭君詩表現出的理趣化的傾向。

二、金陵題材的開拓

(一)金陵題材在詠史詩中的確立

金陵是三國孫吳、東晉、宋、齊、梁、陳六朝古都。這裏人文薈萃,經濟發達,物產殷富,人物風流,是當時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然而,遺憾的是,定都於此的王朝並沒有因金陵的繁華喧囂而王運長駐,卻相繼黯然敗亡。數百年間,王朝更迭變換,朝梁暮陳,興衰成敗讓人思索和感歎。一些名勝古跡隨著曆史的發展,成為王朝的縮影與見證,蘊涵著豐富的曆史人文內涵。作為一個具有濃厚懷古情結的詩人,李白有感於六朝的人物風流盛事,特別是金陵興衰,創作了為數不少的以金陵人物、古跡為詠歎對象的詠史詩:《金陵城西樓月下吟》《金陵白楊十字巷》《月夜金陵懷古》《金陵新亭》《金陵歌送別範宣》《金陵》三首、《登金陵冶城西北謝安墩》《金陵鳳凰台置酒》《登金陵鳳凰台》等,共計11首。

其中《登金陵冶城西北謝安墩》《金陵新亭》二詩抒發建功立業的雄心,或力挽“安史之亂”的壯誌情懷,《登金陵鳳凰台》表達曆史變遷、人事變化的慨歎與思索,借以諷刺開元、天寶時期權臣的誨滔蔽明,或表達對“安史之亂”時期混亂時局的傷感。《金陵》三首,是詠史詩史上第一組以金陵為題材的組詩。當時安祿山攻陷兩京,中原鼎沸。李白作為憂國憂時之士,便借南朝的興亡以感慨時局。如其二“地擁金陵勢,城回江水流。當時百萬戶,夾道起朱樓。亡國生春草,王宮沒古丘。空餘後湖月,波上對瀛洲。”當時戶民密集、朱樓聳立的金陵,已變為春草萋萋、古丘荒涼之地。而“後湖月”的意象,則連接古今,把曆史與現實疊映在一起。昔日繁華與今日之冷落,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反差,從而引發了強烈的盛衰興亡之感。綜合看來,蘊涵豐富曆史人文意義的金陵題材,是詠史詩史上的重要題材之一。李白是最早給予關注、展現者,具有開創、確立之功。在李白的影響下,中晚唐詩人創作金陵題材的詩風蔚然興起,成為當時較突出的詠史之音。

(二)中唐詠史詩在這一題材上的開拓與創新

盛唐時期的金陵題材基本以李白為主,詩中主要表現麵對王朝興衰詩人的報國之誌。而到了中唐時期,由於安史之亂的影響,盛唐繁華不再,金陵也由於自身的悲情內涵與中唐的時代氛圍更加契合,因此,這一題材所吟詠的傷悼之情遠比盛唐要更為深刻、更為典型。詩人們內心的黍離之歎在金陵題材中找到了適合的投射對象,也使得金陵題材在表現和審美上發生了巨大變化。

1.以“傷悼”為核心的金陵題材的內容確立

中唐創作金陵題材的作家首推劉禹錫,其《西塞山懷古》《金陵五題》《金陵懷古》《台城懷古》是吟詠金陵題材的代表作品。值得注意的是,劉禹錫在描寫王朝興廢時,更多地融入了詩人的傷悼情緒。

如其《西塞山懷古》,“全詩彌漫著的是一種濃烈的傷悼情思,不世功業,一代繁華,亦終將成為傷悼感慨之往事。”其後,隨著他對時政衰頹局麵體驗的更加深刻,這種傷悼情思,就成為他詠史的主調。《金陵五題》《台城懷古》等詩可為代表。這些作品繼承了李白所開創的金陵題材,但與李白借金陵盛衰以諷諫時世的創作意識相比,這些作品已經淡去經世精神,基本上沉浸在對曆史興亡的感傷之中,“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詩人致力於表現“石頭城”這一六朝遺跡的淒涼寂寞,群山圍繞著滄桑的故國,浪潮拍打著空蕩的遺城,寂寞地來回。一切都是眼前之景,但又都回蕩著曆史的餘音。而“舊時月”則是連接過去和現在的關鍵意象。當年那輪曾拂照秦淮河畔歌舞管弦、燈紅酒綠的殘月,如今又穿越過曆史,無情又似有情地悄然移過女牆。曆史的變遷、王朝的興廢、作者的無限感慨和傷婉都蘊於其中。作者已不再借曆史的興廢去諷諫現實政治,少了外在的社會目的與意義,卻大大加強了內在感情的深度。傷悼情感憂傷而淒美,詩境靜中含動、動以襯靜,富於藝術美感,贏得了當時及後世文人的歎賞。《台城懷古》也保持著這種傷感性的情調,“清江悠悠王氣沉,六朝遺事何處尋。宮牆隱嶙圍野澤,鸛鶂夜鳴秋色深。”劉禹錫的這類作品,對其後的作家產生了很大影響。

2.借金陵之事批評時政,引入哲理思考

同樣是以金陵為題材,劉禹錫還用自己獨有的曆史眼光,在詩歌中引入哲理方麵的思考,這也是對於盛唐以及此前詠金陵詩歌的一大開拓,代表作有《西塞山懷古》: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