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摘菇(1 / 2)

延綿起伏的武夷山脈,林木森莽,巍峨雄渾。尾端閩贛交界,雲蒸霧繞,蓊蓊鬱鬱。蔽日的幽澗,溪流潺潺,野禽翩飛。一方水土育一方人,性靈的青山秀水默默哺育著一代又一代勤勞樸實的客家兒女。

六伏天,漫山的尾季楊梅早已紅得發烏,紅瑪瑙般嵌在綠葉間,饞人眼涎。褥熱的盛夏,驕陽曝曬,暴雨無常,大山在蒸蒸濕熱中滋生出品種繁多的野生菇類:梨菇、盞子菇、苦紅菇、真紅菇、奶汁菇、油傘菇、嗩呐菇、珊瑚菇、火膛菇等等,形色迥異,豐姿多彩。

光梨菇便可分三五種:白麵梨菇、青麵梨菇、粉麵梨菇、赤麵梨菇等。赤麵梨菇肉質腴嫩,鮮美潤滑,生炒十分爽口。將菇攤在日頭下曬幹,用以炒五花肉更是香醇味美。奶汁菇呈赤黃色,用手輕輕一括,麵上立刻溢出白融融鮮奶般清甜的汁液;珊瑚菇一叢一叢,呈米黃色,外形酷似珊瑚,參差不齊,肉質脆爽;嗩呐菇一丁丁,細小,灰黑,活脫脫一把小嗩呐。不能食用的菇類亦不少,有種乳白色名為“石灰籮子”的菇,外形酷似盞子菇,使得少兒經常誤采,一路高興地提回家,不料卻被眼尖的大人剔除。偶有人家誤食毒菇而導致全家吐瀉,頭暈目眩,眾鄉親懼悚,於是吃起剛從山上采回的生菇便更加慎心。

屋舍附近的小山丘是不生菇的,摘菇得前往離家四五裏遠的大山裏。大人有時甚至去往幾十裏遠的原始森林裏。天蒙蒙光,鄰家夥伴便起個大早,來到門前使勁地喚我,我倆提著吊籮和竹籃,大步流星地趕往大園裏,搶在其他鄉親的前麵摘茶園附近的梨菇。一叢叢荒棄的茶樹底下,一棵棵秀挺的青鬆下,隔夜便隆起零零股股的赤麵梨菇。輕靈地捋開覆在麵上的金黃鬆葉,一隻隻靛青可人的梨菇揭破地皮,“愣頭青”般蒙在蓬草裏。

兩指夾住菇腳,輕輕掂起,撣落菇腳的泥巴,輕輕放入籃中。有些梨菇會成片生長,有些則形單影隻。我們闖得很快,山坡隨處可見濫賤的油傘菇,油傘菇易碎且味寡,人們通常不屑一顧。偶爾梨菇少時,我們才略求其次,挑摘些未完全綻放的油傘菇苞。爬得累了,我們便坐在坡徑草葉上放肩,一邊相互攀比著籃中的成果。

大園裏全是荒山,沒有莊稼,早年的茶園也已荒棄。我們將牛牽放在大園裏啃草,一邊放牛一邊摘菇。待到歸時,黃牛仍將飽未飽,怏怏不樂地被我們驅回家。

早飯後,大人手執鐮刀,挎著籃子紛紛進山。山裏有許多毒蟲長蛇,如攀纏在枝葉間毛茸茸的“狐狸蛆”,手一觸碰,肉裏便會剌進許多粗礪的黑毛,剌癢難耐。還有種毛茸茸短小青黃的“捏賴子”,皮膚意外觸到它時,剌疼難當,立馬便隆起紅色的腫塊。人們於是用枝條將它戳死,把它體內青綠色汁液抹在傷處,疼痛方得以釋緩。在密林中行闖,若不慎迎頭撞上枝間蜂子的巢穴,不幸被蜇,定要痛得慘叫,翌日臉將會腫得沒個人形。

大山裏一堆堆枯葉高高隆起,常使人誤以為是碩大的盞子菇坪。有位雙眼蒙濁的大嬸,她用柴刀輕輕挑開隆起的枯葉,趨近一瞅,魂驚魄散,嚇得麵青狗黃——枯葉下竟盤著一坨胡裏花哨駭人的大蛇。花蛇昂閃著頭,角眼驚詫,緊盯著眼前冒然闖入的不速之客,警惕地朝她吐著忽溜溜威懾的信子——大嬸連滾帶爬,惶亂中緊攥著手中的竹籃,狼狽地順著斜坡枯葉跌滑一大挫(一大段)——再沒心思往下摘了,生怕再撞見恐怖的長蛇。於是惶惶然,趕緊下山,順路馱根柴禾,心裏直念叨“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邊朝路旁啐了啐口水,心有餘悸地踱回家。

盞子菇生成方陣,找到一隻,便會有一叢,少則五隻,多則幾十隻,一下便可壘滿半籃,十分喜人。盞子菇碩大,像把大嗩呐,美中不足的是它皮麵粗糙,黏滿泥草,食時極難洗盡。嗩呐菇亦成片生長,多半長在密林深處陰濕的粽葉地段,比盞子菇方陣大好幾倍。由於過於細小,半天都摘不到幾多。嗩呐菇細小灰薄,脆韌鮮甜,味道十分香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