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照泥鰍(1 / 2)

暮色四合,悶躁的初夏,田蛙參差不齊地擂起了小鼓,“喋喋喋”、“呱呱呱”、“咕咕咕”……知了自鳴得意,嘶著老掉牙的山歌,陶然自醉。山野歌手們各展才華,激情高漲,興致盎然地奏響了盛夏的“同一首歌”。

多情的春水漫過田野,勤勉的黃牛翻開犁花,枯睡一冬的生物,被柔情四溢的春水撩醒,紛紛投入到嶄新火熱的生活當中。沃野一壟壟青油油、密麻麻的秧苗正幽幽滋長,一丘丘水田陸續被耙整,水麵低淺,田泥又爛又平,田野散發著泥土的芬芳,剛剛翻過的田塊飄蕩著一股濃鬱的土腥味。天一涮黑,泥洞裏昏睡一整天的泥鰍紛紛溜出來納涼、遊蕩。無風的躁夜,正是照鰍魚的大好時光。

將斫細在院場晾曬一整天的小條朽鬆擺摞在竹籃裏,由父親用木棍挑著抵達黃家山田邊。父親將朽鬆幹點醒,架在小鐵絲火簍裏,他拎起木杆鐵簍,左右揮蕩,鬆火漸旺。他右手執竹柄“川”字鐵叉,左手兜拎著木棍火簍,貼水麵探行。哥費力地挎著滿籃斫好的朽鬆幹,我提著小竹簍緊跟背後,清月融融,田野裏三個影子齊田埂緩緩探行。

“倏”的一下,鐵叉迅捷地獵向水下,插入淤泥,父親並不急於拔起,他將竹杆稍稍向右輕旋一下,再緩緩地將鐵叉和泥鰍從泥中拔起,父親在水裏蕩去叉上的泥漿,將鐵叉擱往簍口,我趕緊用手將泥鰍捋落簍裏。泥鰍膩絲絲,滑溜溜,弄得滿手黏乎。有時因鐵夾插入細沙或枝條,泥鰍極難捋下,於是用力握緊鐵夾,“嚓哢嚓哢”,疼得叉夾的泥鰍吱吱尖叫。有時意外叉到黃鱔,我不敢捋,怕咬,哥趕緊趨前用兩根鬆幹貼著鐵叉將黃鱔夾捋下。黃鱔稀得,有時整夜僅能照到幾條,而泥鰍每回都可叉到好幾斤。

落入簍中的泥鰍不時發出“唧唧吱吱”的痛叫。鐵叉一下一上,父親熟稔的獵獲泥鰍,我和哥看得手心癢癢,不時殷切地要求父親讓我們也試試身手,獵取自己發現的泥鰍。

三雙眼晴緊盯著水麵,田埂又窄又爛,十分難行。有時田埂當天新夯好,無法過人,我們隻得繞棄,照往下一塊水田。眼尖的我們常發現父親遺漏的躲在坎縫間僅露出半個腦瓜的泥鰍。“看,那裏好像有條。”父親順著我的手指,那條泥鰍憨憨地躺在淤泥上,父親往下一叉,提起竟是空的,懷著僥幸,順著原位瞎叉一通,竟神奇地將泥鰍複叉上來。我們常將陳年的褐灰色稻茬誤認成泥鰍。

哥不時往父親蕩過來的鐵簍裏添鬆幹,鬆火烏煙滾滾,亂風一吹,迎麵撲來的濃煙灼人又熏眼,刺得人酸淚直流。為使火光透亮,父親不時用叉杆敲漏簍底的火屎,火屎掉落在水中,發出“滋滋”的聲響。

有時父親也會捋起褲管下到水田照上一小會。偶爾父親望到離田埂較遠處有條肥碩的泥鰍,他便抖長叉杆,僅揪住杆尾,猛的一戳,不料卻連人帶叉跨進了水田,“嘩”地一聲,泥鰍沒叉著,倒把鬆火浸熄,髒濕了褲腿。黑茫茫的曠野頓時蕩漾起串串歡笑,“哎喲,爸,你咋連人都跨進田裏了呀!”“嘿嘿……嘿嘿嘿”。父親不由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