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一樓的診所裏,擺放著各類藥品和一些保健品,診所的主人,俗稱赤腳醫生。兒時,小診所幾易其主。
村裏有數個赤腳醫生,他們對醫學可以說是一知半解,對於那些司空見慣的頭疼腦熱等小疾,可藥到病除,若碰上重症頑疾,恐怕要黔驢技窮,愛莫能助了。
鄉村行醫的赤腳醫生,多是從衛生站或某個老中醫處(也有家族襲傳)學得水平相當,能夠招架那些日常小病,便可抽身返村,旗鼓開張。他們背著一個棗紅色牛皮藥箱,裏麵擺置了針管、針尖、萄葡糖、感冒藥、酒精和棉團等物品,前往各處患者家。沒事時他們便呆在藥房,看點醫藥書藉,農忙期間便捋起褲管下田忙農活。
“年高子,誌高子,白水滾來泡拽子(兒童小雞雞)。”那時村裏流傳一句順口溜,夥伴們不解其意,暗暗嚇得不敢多問。原來赤腳醫生的針頭要用燒滾的開水來消毒,人們便用赤腳醫生的兒侄的名字來打趣,編句順口溜,一則用來嚇唬幼童,好讓他們安心地吃那難以下咽的藥。
打針時,赤腳醫生將幣大的小砂輪在注射液的瓶頸旋一圈,再用鐵夾將它敲脫,用酒精或開水將針頭簡易消毒。讓病人略褪褲頭,他左手捏著棉球,蘸了酒精,在屁股某處塗抹兩圈,右手執著針管……我們趕緊別過頭去,不敢細看。隻聽得“噗”地一聲悶響,患者本能的“噝喲”一聲。
往肉裏推藥水時,患者往往忍不住“噝噝”地倒抽涼氣,眉頭緊蹙。我們常在藥店一旁玩耍,以期得到打完針後那裝藥水的紙盒,每一打完,孩童們便興奮地搶來做文具盒。
打針最令人悚懼。聽說全村孩童一律要打疫防針,說是為預防什麼“豆疹”之類。下午便輪到我隊了,想起那“噗”地一聲錐心刺骨的劇疼,心裏十分惶恐。
估摸著明榮叔(赤腳醫生)欲來時,我便提前躲進了屋背山的蘆萁蓬,隱藏起來。明榮叔每次來我隊都是操近道走屋背山的小徑。我躲在山蓬裏,遠遠望著明榮叔背著他的藥箱,大步流星。我嚇得不敢動彈,心下惶然,暗自慶幸自己躲過一劫。不久,屋裏不斷傳來夥伴們的哭嚎,我心暗暗揪緊。這時,隱約飄來母親焦急地喚喊,我不敢回應,心中甚是不安……
山色漸暗,烏雲低垂,悶雷低吼,暮靄中落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我忐忑不安的往山下走去,踟躕在竹林穀倉的瓦簷下,不敢回家。父母和哥姐焦急地呼喊著我的乳名,由遠及近。我害怕母親的斥責,於是先聲奪人地嚶嚶哭出聲來。
“這孩子,看你,這麼晚了還不回家,明榮叔早都走了,快跟我回去。”我怕母親騙我,惴惴不安地挪著步子,左顧右望,未見到明榮叔的身影,方安下心來。
那時,閩省有位五十來歲外號叫“南嬸婆”的江湖遊醫,她幾乎每年都會來趟我村,她是閩省水茜鄉人。她穿著暗藍色斜對襟衣,麵色黝黃,她走村串鄉,一路行藝,從她家鄉徒步到我村得四小時許。經年往來,大人們跟她很是熟絡,她是專門從事割“疳積”的。倘若哪個小孩老是喉溜溜的巴望著別人吃東西,就被疑心是生了疳積。若被查出生了“疳積”的小孩,那就有得苦頭吃了。生了“疳積”的掌心或頭皮等處,便要開刀了。
幾個大人死死地按掐住小孩,眾人站在門外驚懼地圍觀著,現場一片哭嚎嚷亂。南嬸婆手持小刀在生疳積處劃割,有時也會用打碎的殘碗劃割,因為沒有麻藥,每每把小孩割得殺豬般淒厲哀嚎,把夥伴們嚇得魂飛魄散,驚恐萬狀。更可怕的是,割完後她還要往傷口上撒些鹽巴,說是消毒,蝕心蝕骨的劇疼令小夥伴歇斯底裏,死去活來,那情形相當恐怖。
想起夥伴們那磣人的叫聲,寒毛直豎。每次見到南嬸婆來到我村,夥伴們都如臨大敵,惶惶不可終日。
那天,母親騙我說到鄰嬸家去吃竽子菜湯,當我跨進門時,嚇得渾身顫抖,麵如土色。印象中猙獰恐怖,麵色灰暗的南嬸婆正坐在桌邊凳子上。我大駭,欲奪門狂逃,不料卻被母親堵住了去路,我哇哇大哭,母親死命的摟起我,揪起我的小手探給她看……萬幸的是,她說我並沒有生疳積。她和母親嘰哩咕嚕的說了一番,後來拿了一大包酷似紅豆沫一樣的藥,讓母親帶回去給我吃。
那不知名堂的藥帶著微甜,吃得滿嘴烏黑,味道怪怪,吃了一個多月,誰知有用無用,雖然有些苦怪,然比起那殘忍的刀割,已算是萬幸了……
世事滄桑,流年飛度。兒時那些赤腳醫生如今早已垂垂老矣,村裏已有了從衛校畢業的本村年輕醫生,他和那些老赤腳醫生一樣,認真地履行著鄉村醫生的職責,醫治著鄉村的疼痛,默默地澤福於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