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倫不回頭,但他肯定在聽著。我以7歲的天真喋喋不休地問下去:“人為什麼要長兩個腦子呀?”
舅媽耐心地解釋了很久。舅媽說,人的左腦主管語言、意識、分析計算以及右側軀體(右眼,右手,右腿等),右腦則主管整體感知、空間想象力、音樂繪畫以及左側軀體,兩個半球通過胼胝體來聯係。
我問:“什麼是胼胝體?”
舅媽把她醫學博士的知識耐心地灌輸給我們。她說:“人的大腦皮層是灰質組成,胼胝體是腦白質組成,它相當於一束2億多條單線的電纜,溝道左右半球的信息。不要以為2億條是十分龐大的數字,要知道,單個腦神經束每秒最多傳遞500個衝動,所以相對於大腦的巨大能力來說,兩億條線路能傳遞的信息是十分有限的。我說過,我不知道上帝為什麼在大腦中間設計這麼一個狹窄的山口。也許上帝是故意設置障礙,免得迅速強大的人類覬覦他的寶座。”
在這兒,我的回憶跳過了一些場景。現在亞倫的父親已端坐在試驗室裏,神情木然。一個笑容滿麵的小個子教授在為他作試驗。他是米基先生,快樂的小個子米基。米基用一塊黑色紙板把亞倫父親的左右眼隔開,使左眼(右腦)隻能感知左屏幕上的東西,右眼(左腦)隻能感知右屏幕上的東西。亞倫哥哥緊攥拳頭,目不轉睛地看著父親。
左屏幕上打出“螺母”這個詞,米基教授和藹地請病人用左手摸出這件東西。亞倫父親用左手在桌上一堆東西中摸了一會兒,很快找到了。米基先生問:
“你摸到的是什麼東西?請回答。”
沉默。我能感到亞倫父親在非常努力地思索。他眉峰緊蹙,表情痛苦。但他的嘴巴卻像一把鉛汁灌死的鎖。那種無能為力的巨大痛苦對我有極強的感染力,我著急地低聲喊:
“是螺母!你說呀,快說出來!”
米基低頭看看我,撫摸著我的頭,低聲說:
“傻姑娘,他根本不能回答。他右眼什麼也沒看見,因此與右眼相通的左腦沒有接受到任何信息。接受到信息的右腦又沒有語言功能。要記住,他的胼胝體已經切斷了啊。”
米基教授把亞倫父親的右眼遮住,拿出一迭照片,讓他用左眼觀看。舅媽告訴我們,教授現在要試驗右腦是否有獨立意識(科學家曾認為,隻有左腦才具備自我意識和社會意識)。米基向亞倫父親交待,在他看到喜歡和討厭的人物時,分別用姆指朝上和朝下來表示自己的判斷。因為與左眼相連的右腦沒有語言功能,不能用語言表達感受。
屏幕上映出希特勒的小胡子照片。亞倫父親立即把大姆指向下,表情也顯出極端的憎厭。這並不奇怪,對希特勒的憎恨已經刻印到每一個猶太人的內心深處。下一幅是拉賓總理的遺照,那時,這位猶太人心目中的英雄、著名的和平鬥士剛被猶太人的敗類暗殺。亞倫父親迅速把姆指朝上。舅媽說:
“看來,右腦對他人的判斷還是清晰的。”
屏幕上打出亞倫父親自己的照片。很長時間的停頓。亞倫十分緊張,連呼吸都屏住了。亞倫父親在努力思索,在正常人看來,這和辨認和判決自我的努力十分可笑可憐——他竟然不認得自己!很長時間後,亞倫父親才遲遲疑疑地把姆指朝下。
亞倫的眼淚刷刷地流下來。舅媽歎息著說,看來右腦隻能正確判斷他人而不能判斷自我。這個試驗作過多次,他的反應完全雷同。他一直沒能辨認出照片中的自己,因此,他的舉動表示了在潛意識中對自我的厭惡,多半是反省到自己對兒子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