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內陸腹地文明(1 / 3)

“盆地”和“天府”概括了巴蜀文化的兩個側麵,盆地文明造成了封閉和內亂,天府文明又帶來了富饒和美麗,前者讓有誌之士出蜀而去,後者令有情之人倍生自豪。那麼,這兩個矛盾著的側麵有著怎樣的關係?是哪一個方麵的文明特征給巴蜀社會和巴蜀人的影響更大呢?

所謂文明特征,其實還是根植於人們的感受。任何時代的任何文明如果沒有進入人的感受世界,那就無所謂“特征”。同樣,我們今天對古老的巴蜀文明特征的感受肯定也與揚雄、常璩、楊慎的時代大不相同了。我們平行地概括了巴蜀文化在各個側麵的特征,但並不等於說這各個側麵都以同等的分量進入到了曆代巴蜀人(包括巴蜀文人)的感受當中。據我觀察,直到近代以前,天府文明的形象都被人們有意無意地放大了,而盆地文明的陰霾卻被或多或少地遮掩著。李白以一首《蜀道難》極寫川北山道之險,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也寫過“蜀道易”:“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川東水路的輕捷同樣成了千古絕唱。古老的重慶城居地偏僻,但在詩人趙熙眼中也是“萬家燈火氣如虹,”三峽地區是荒涼的,而楊慎卻以生活的情趣推想之:“最高峰頂有人家,冬種蔓青春采茶。”在去國辭家、遊走天下的時候,巴蜀文人更願意向他人誇耀“天府”的繁盛和富饒,揚雄的《蜀都賦》、陳子昂的《上蜀川軍事》、李白的《上皇西巡南京歌》都一再說明了這一點。

這是為什麼呢?

我認為,“盆地”特征的格外突出以致占據了人們主要的生活感受,那必定是這樣一種情況,即整個社會的發展較為迅速,區域與區域之間的交流十分廣泛而必不可少。隻有在這個時候,盆地對人的阻礙作用才會頻繁地顯現出來。但直到近代以前,中國封建文明的步伐都是極其緩慢的,區域與區域之間的交流雖然存在,但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無疑大大減小了這種交流的必需性。“天府之國”的自足性似乎尤其突出,除海貨外,四川的確幾乎就是無所不有,物產的差別僅在本省或州縣內就可以調劑彌補,它很難對外省有生存上的依賴。

但是,自鴉片戰爭以降,巴蜀“天府”的光輝開始黯淡,“盆地”的陰霾日漸顯現了。因為,曆史從此以後反複向人證明,以自然經濟為基礎的中國傳統社會必須自我調整,必須走工業化的新路。而工業文明的真正代表不是我們久已熟悉的中原文化或江南文化,而是更其遙遠的大洋彼岸的西方文化。巴蜀地區的工業化進程是無法“自給”的,更不可能經由過去有限的信息交流來接受大洋彼岸的陌生文化了,經濟與文化都需要重新“輸入”。農業時代的“天府”從整體上講正在逐漸減少魅力,而“盆地”卻因為嚴重阻礙了現代文化的進入而顯得有些觸目驚心了!

風從海上來。無論是從巴蜀盆地的東緣還是南緣測算,它離海的直線距離都在1500公裏至2000公裏以上,哪怕是最強勁的海洋颶風也無法送達到盆地的邊緣,這似乎正是巴蜀文明與西方文化關係的一種象征。在中國近現代文明發展的過程中,沿海地區得風氣之先,而離海甚遠的巴蜀被遠遠地拋到了後麵。站在近現代文明發展的龍頭返顧巴蜀,這也就是站在世界文明恢宏版圖中審視一個偏遠的角落,此時巴蜀地理位置又發生了改變,它不僅僅是一處交通不便的盆地,它與先進地區的距離也不僅僅是一座秦嶺,一座大巴山,一扇夔門,而是1500至2000公裏的距離再加上整個太平洋!換句話說,巴蜀,這是一個離現代文明遠而又遠,偏而又偏的內陸腹地,在中國走向世界的時候,巴蜀文化是典型的內陸腹地文明。

地理位置的調換實際上是對生態景觀的一種敞露。內陸腹地的事實不僅大大地突出了“盆地”的封閉性,而且還將“盆地”生存的黑暗、腐朽都清清楚楚地暴露了出來。在工業化、法製化、教育普及化的西方文明比照之下,巴蜀社會似乎到處都散發出中世紀的腐臭氣。它最顯著的特點表現在這樣幾個方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