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內陸腹地文明(2 / 3)

(1)軍閥防區與軍閥混戰

軍閥混戰是中國近現代社會的一大特點,更是盆地文明的“蜀亂”傳統。近現代的四川軍閥卻創了曆史割據密度之最,戰亂頻繁之最,相反,他們卻似乎無意去逐鹿中原,與西方列強也關係淺淡,這也是一種“內陸腹地”特征吧。

1918年“防區製”形成,全川被劃給各路軍閥部隊駐防,“舉凡官吏之任用,製度之廢置,行政之設施,賦稅之征收,皆以部隊長官發布命令行之,無論省府或中央政府之法令,不得此部隊長官許可,皆不得有效通行區內。”一個防區就是一個王國,部隊長官就是至高無上的“土皇帝”,防區製讓四川軍閥公開搶奪地方利益。防區以內,他們瘋狂加征苛捐雜稅,預征田賦達到幾十年之後;防區之間,為捍衛各自利益而大打出手。這都給現代四川作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軍閥混戰成了現代四川文學最重要的主題之一。

(2)流民四溢、袍哥遍地

四川,尤其是廣大農村在清末就因人口過剩、耕地有限而出現了大量流民,民國以後的軍閥統治再一次把農民從他們的土地上驅趕了出來。這越來越多的流民像潮水一樣湧向外鄉與城市,本來就毫無法律約束的社會秩序顯得更加混亂。流民也好,居民也罷,為了在這亂世盡可能的保護自己,便組成了以武力為後盾的民間團體——哥老會(亦即袍哥),四川袍哥人數之多,分布之廣,勢力之大,是外省所不能比的。與一般的土匪不同,四川袍哥的最大特點是它與世俗社會融為一體,力量滲透到了包括官、兵、紳、商在內的各種“體麵”階層,甚至知識分子。在更多的時候,它是以公開半公開的方式直接參與社會事務而無需嘯聚老林。求取袍哥組織的接納和保護與投靠某個軍閥同樣重要,甚至也更實在,這就形成了四川所特有的濃厚的“袍哥文化”基礎。四川現代作家大多數都在這樣的“文化”中浸潤過,吳虞的舅舅劉藜然,沙汀的舅舅鄭慕周、嶽父李豐庭都是袍哥的龍頭大爺,在他們人生的艱難歲月中,都曾得到袍哥的庇護。康白情年僅9歲就操了袍哥,後來還成了“吉”字義安公社社長。陽翰笙說,接觸袍哥是自己“人生啟蒙時所讀的幾本大書”之一。

(3)鴉片世界

近現代的四川成為鴉片的世界,這是軍閥部隊通過強迫農民棄糧種煙而一手炮製的,一時間,“阿芙蓉與野草閑花相爭豔”,“全省各縣各鄉,每個角落,即使沒有旅棧,沒有飯店的地方,也有煙館,距重慶約三英裏的一個小村,居民僅百二十五家,而煙館已設立二十二所。”巴金的“第二個先生”轎夫老周就是一個煙鬼,何其芳的一位私塾先生曾因煙癮發作而昏倒在講堂上,艾蕪的堂曾祖家,“除小孩子外,大人多半吸鴉片煙。堂曾祖母就是一個大癮客,無論到哪裏做客,都要把吸鴉片煙的全盤用具帶去。”詩人康白情父子曾販賣煙土,據說郭沫若的父親也曾經營此行當,耳濡目染,郭沫若對吸食鴉片的技術也熟稔起來。現代四川作家就生活在鴉片的煙籠霧繞之中。

(4)繁榮的鄉鎮文化

當中國沿海地區逐漸接受著現代工業文明的侵襲,當上海這樣的東方之都開始醞釀和發展著中國式的都市文化,遠在東亞大陸縱深地帶的四川卻全然是一片中世紀的田園和鄉鎮。鄉鎮是鄉村與鄉村之間進行小規模商業活動的場所。直到抗戰,省外工業內遷以前,四川的現代工業水平都是很低的,商品交易的規模也不大,這都大大限製了四川鄉鎮向著都市演化的趨勢。四川是鄉鎮的汪洋大海。每逢場期,人們便從四麵八方趕來,買賣米糧、牲畜及其他生活用品,同時交流感情,增廣見聞,尋醫問病,排解糾紛。為城市人所熟悉的官府、法律秩序在這裏也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長江上遊傳統的鄉村可以說是一個閉塞的共同體,是國家政權與士紳的二元結構。國家的直接權力隻限於這個雙層的社會政治結構的上層。”鄉鎮又成了紳糧、保長、團總、鄉約們施展權力的中心,而當這些鄉鎮勢力與軍閥或袍哥勾結在一起,其力量就更加了不得了,一個小小的縣城或鄉場幾乎也就是他們的天下。這就是四川最有影響的鄉鎮,它有的是狹窄、潮濕的石板街道,卻沒有通衢寬大的柏油馬路;有的是生豬、泡菜、海椒、麻辣小吃,卻沒有咖啡、鳥籠和別墅;在井鹽、砂金、煤炭的產地,有的是原始的手工作坊,卻沒有現代運輸、機器和煙囪;有的是茶館、酒店、賭場、煙館,卻很少舞場、劇院和書店。成都是四川最大的曆史文化名城,卻照樣充滿了鄉鎮風味。在本世紀一個很長的時期內,成都城內還有多處菜園,一片田園風光,相反,“閱報者不及百分之一”,“識字者不及十分之六。”所有的這些政治、經濟、民俗風貌都構成了巴蜀鄉鎮文化的獨特內涵,許多四川現代作家都是在這種文化的搖籃裏長大的。郭沫若之於樂山縣沙灣鎮,康白情之於安嶽縣來鳳場,艾蕪之於新繁縣清流鄉,沙汀之於安縣城關安昌鎮,羅淑之於簡陽縣海井鄉,周文之於榮經縣城關鎮,陽翰笙之於高縣羅場,邵子南之於資陽縣涼風鄉,陳煒謨之於滬縣雲錦場,沈起予之於巴縣一品場……在以後的敘述中,我們將感受到這種鄉鎮文化對於四川作家的發展、成熟、定型乃至局限有著多麼重要的意義,同時,也給了那些人川的外省作家一些前所未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