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四條
突然間,孫全勝噌地躥到候車室的椅子上,說:不行,我們還是要去北京!
所有的人都愣了。胡局長指著孫全勝說:你還鬧起來沒完啦!剛剛不是都說好啦!
孫全勝說:說好什麼啦?派人去調查,十天答複,這管個屁用!中央有文件,早就說了農民種地有自主權,憑什麼剝奪我們的權利?憑什麼翻地?往下應該怎麼處理翻地的人?應該怎麼賠償?這些問題,得現在就給我們個真章兒!不然,我們馬上就上車!對不對呀?
村民一下子全跟了過去,齊喊:對對!不能回去傻等著。十天?十個十天人家不去,咱又把人家能咋著了。
現在就得說清楚!
幹脆到北京去說清楚吧!去,火車!
一百多人呼啦一下就衝向進站,把檢票員擠倒了,把其他的乘客擠到一旁去了。這些身強力壯的莊稼漢,像一群脫了韁的野馬,無視一切規矩,轉眼間就上了火車。
秦寶江也傻了。這是怎麼啦,都風平浪靜了,怎麼一轉眼就狂風大作不可收拾啦!天哪,這可丟大人啦!堂堂的一市之長親自出馬,竟然讓上訪的撇在候車室,眼瞅著他們上了火車奔了北京。他忙叫黃秘書趕緊通知車站緩發這次列車,又問胡局長武警中隊來了沒有,實在不行就得動武啦,一個一個把他們從車上請下來。胡局長說可能沒來,外麵沒見他們的車嘛。秦寶江又大罵郎山和田元明,說這兩個家夥,他們惹了禍,卻躲到一邊圖清靜,簡直是拆我的台呀。黃秘書喘著粗氣跑回來,說站長說列車必須按點發,要緩發得請示北京局,由此引起的損失,也得由咱們負責賠。秦寶江急得直跺腳,這火車站不歸市裏領導,還真就拿他們沒法。
廣播裏又說了一遍這趟列車就要開車了,請旅客們趕緊上車。
秦寶江看看車,黃秘書說還有十分鍾,胡局長歎口氣說沒法子啦。這時,郎山和田元明匆匆進了候車室。秦寶江抑製不住心裏的惱火,指著他倆喊道:看看你們幹的好事!看看你們幹的好事!都上了車啦,怎麼辦?
郎山說:讓車晚點。
胡局長說:試過啦,不行!郎山說:不行?我去臥軌!秦寶江說:你還嫌鬧得不夠!田元明說:咱們上車上去做工作。
黃秘書說:對,中途可以下。秦寶江說:上車。
他們幾個人幾乎是踩著開車鈴聲上了車。這趟快車中途隻停一站,時間隻有一個鍾頭。也就是說,如果在一個鍾頭之內不能說服這些人讓他們下車,再想下車,就到北京了。
秦寶江仍然很惱火,問郎山和田元明:你倆說怎麼辦吧?你們在下麵一通胡來,讓我在上麵給你們堵窟窿,這合適嗎?不就是種幾畝大棒子嘛,讓他種就是啦,影響你點兒種子田,就影響了吧,能有多大損失。中央一再講要確保安定的局麵,實在不行,咱就花錢買平安嘛,幹什麼非鬧到這種地步,你倆存的什麼心?想讓我這個代市長代不成呀!
郎山受不了說:您這話是怎麼說的,萬一您這次選不上,還成了我們的罪過啦。告訴你,我老郎不給你擔這個。秦寶江也火了:瞧瞧你這個傲樣兒,一副野狼架勢,我就奇怪,你這樣兒怎麼在青遠縣人民麵前亮相?叫人家老百姓說你什麼好。
郎山索性豁出去了,一拍胸脯說:我不用人家說好,我也沒必要非得讓人家說好。我又沒建成小康縣,我又沒把青遠吹上天。你對青遠貢獻大,有能耐接著再貢獻,把上百的扶貧資金給青遠撥個一毛兩毛的。
這簡直是捅了秦寶江的心肝子啦。秦寶江最近最窩心的事,就是由於省裏直接安排,青遠連一分錢扶貧款也沾不上。底下有多少埋怨多少罵娘聲,他心裏清清楚楚。弄不好,這也可能成為選市長時掉票的一個因素,因此,這陣子他盡量不提及此事,免得節外生枝,又出個新麻煩。
秦寶江說:郎山,你幹脆帶著這些上訪的一塊兒去北京吧,他們告你,你告我。
眼瞅著時間一秒一分過去,那邊上訪的硬骨頭一點沒啃,這邊市長縣委書記倆人又幹起架來,田元明心裏很不是滋味兒。他那會兒在車裏跟郎山已經再三說了,說咱倆此次無疑是往火爐跳了,小柳條的村民還好辦,關鍵是秦市長不會饒了咱,所以必須要忍住,千萬不能和秦市長來硬的。因為從目前情況看,小柳條村的背後,一定有高人指使。倘若隻是村民自己要去北京,他們肯定是蔫不溜繞道就去了,而絕不會從市裏上車把市長引到車站來。這招兒太厲害啦,這是把人逼得喘不過氣的招兒。當時郎山還認為沒那麼複雜呢,或許是他們走漏了風聲,讓市裏知道了,秦市長趕到火車站,同時又通知咱倆過來,或許是那些村民根本就沒想去北京,而是拿這招子嚇唬人。
田元明知道自己一開口,就是引火燒身,但他看這情形,秦寶江如果往,杉條村民麵前一站,肯定就是急來抱佛腳怎麼省事怎麼來啦,什麼後果呀連鎖反應呀,根本想不到了。田元明忙給郎山使個眼色,笑著對秦寶江說:秦市長,您熄熄火,郎書記,你啥都別說啦。有市長在這兒,咱們就聽市長安排。
秦寶江本來就火不打一處來,見田元明跟上來,立刻就說:田元明總經理,你能聽我的安排?你是外國公司的老板,我能管得了你!你還是算計怎麼掙美元怎麼把家安到國外去吧。塞上市的幹部編製裏沒有你,你少在這兒摻和,還是做你的外國夢去吧!
田元明眼前都有點發黑了。這等語言從秦寶江嘴裏說出來,是他萬萬想不到的。而且,還可以看出這些話絕不是一著急從嘴裏現溜達出來的,肯定是過去就議論過,一直在肚子裏存著。什麼外國老板、把家安到國外,這些話好耳熟呀!這不是公司裏一些人攻擊自己的話嘛。看來,早已彙報到市領導的耳朵裏。老天爺!我田元明把一個瀕臨破產的種子公司造成今天的大型種子生產企業,每年給塞上市上繳稅收上千萬,末了我就落這麼個結果!我這是何苦呢!當初環球公司的董事長霍克在考察了田園公司後,曾建議田元明把公司遷離塞上,霍克認為塞上大的經濟環境不太好,以他的經驗,在這裏率先走進國際市場的企業,由於運作方式與當地有著較大的距離,在經營過程中必然要遇到很大的麻煩。霍克甚至把遷到北京市郊的地點都為田元明選好了。那時田元明毫不猶豫地說田園公司絕不離開塞上,因為塞上是養育自己的地方,按中國人的話叫有恩必報,田園必須為這塊熱土作出貢獻。如果環球公司因此不願意與田園合作,田園將不畏艱難,繼續在這片山地裏奮戰田元明這些話深深地打動了霍克,他當即決定向田園投入更多的資金,他相信有良知的人是定會把他想做的事做好。
田元明眼睛有些濕潤,一股從未有過的委屈幾乎要把胸腔溢滿。他真想喊一聲秦市長呀秦市長,你這話讓我太傷心啦,我這就回去把公司遷走,什麼農民增加收入,什麼增加市裏的稅收,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是一個經營者,哪裏容易掙錢就去哪。要知道,如今種子市場競爭,說到底就是人才與科技的競爭。一個新品種,往往就出在一兩個優秀技術人員手中,或靠某種高科技的手段。而要招攬人才為我所用,其問有很多難處,除了工資住房這些基本待遇,你所在的環境,亦是重要的條件。這兩年,已經被田園相中卻終被北京上海深圳等地吸引去的碩士博士生,就不少於十人,換句話說,田園公司如果身在北京,其發展速度必然要大大加快。
田元明的話都到了嗓子眼兒了,但卻讓他咽了回去。因為隔著車廂門,他看到小柳條村的村民。或許他們一路奔波有些乏了,或許他們對自己此次去北京的結果也產生懷疑,此時,他們中不少人無精打采地靠在座位上,還有的坐在地板上。衣衫不整,頭發長亂,臉色發黑田元明知道,他們都是些生活不富裕的農民啊祖祖輩輩種大棒子編柳條筐的日子,他們也是想快些得到改變,但一無技術二無資金,已使他們失去了多次機會。記得頭年把製種規劃告訴小柳條村村民時,他們也和旁邊村的人們一樣高興,一年下來的收益,更使他們在過年時增添了更多的笑容。然而,僅僅是幾十天後,他們就由田園的同盟軍變成了水火不容的對手,這裏深層次的問題是什麼?是不是還有一隻隱蔽得很深的手,在玩弄這些無辜的村民。
田元明忽然對秦寶江說:不,你說錯啦,我是中國人!我還是××員!
這話讓秦寶江和其他人都靜了好一陣。秦寶江可能覺出自己剛才的話說得有些不合適,低頭猛勁兒抽煙。胡局長說老田呀你別往心裏去,秦市長那也是一時著急說的,咱們還是快點研究怎麼辦吧,一會兒到站了,再耽誤可就北京見啦。黃秘書看表說不剩半個鍾頭了。郎山說縣裏拿出錢給他們補償損失,誰叫都是青遠縣的呢,不過,要得太多不行,一畝地頂多補三百塊。
胡局長說:三百夠吃,聽說要六百。
郎山說:又不是撂了白茬地,這會兒種旁的蠻來稠及。
田元明說:再增加一些也可以,由我公司承擔。可是,我擔心會影響其他製種戶的積極性,他們會說,瞧人家這錢掙得多容易!
秦寶江說:好啦好啦,不要再戧戧啦,此事就得當機立斷了,我決定了。
田元明不安地說:秦市長,最好隻談補償,別的不說。
秦寶江說:不說行嗎,他們能下車嗎?!哼。說罷,他就推門進沛條村民集中的車廂!
往下的情景是這樣的,秦寶江講了四條,一是農民有權自主地在自己的承包地裏耕種,種什麼不受限製,當然,不能科大煙,旁的種什麼都行。二是此次強行翻小柳條村的地是不劉的,縣鄉以及田園種子公司要向村民賠禮道歉。三是市裏要灝調查組全麵調查此事,將對有關責任人進行黨紀政紀處分。匹縣翻劬昕浩盹的,吊嬖南且裏和陽闋種子公司僥吉瞎償。氳南賠償六百元。
這硬邦邦的四條,後來被稱為整個種子事件中的車上四條,除了賠償六百塊一時還爭論定不下來,其他的在當時就讓孫全勝和村民們歡呼起來。幾個歲數稍大的村民甚至熱淚盈眶,抱住秦寶江大呼秦青天。場麵十分感人。在那一瞬間,田元明甚至有點發蒙了,他暗問自己,難道我們真的錯啦?
頭腦不清的內侄
唐文儒在自家的小院裏澆花時,有人按門鈴。唐文儒趕緊回到屋裏,讓老伴金彩霞去對付,說不管是誰,一律不讓進,更不能收一點禮。
金彩霞去了一會兒帶進一個人,這人叫金彪,四十歲上下,他是金彩霞的親侄,現任田園公司副總經理。金彪見了唐文儒叫了聲姑父。唐文儒點點頭問:你怎麼來啦?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