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彪說:市裏組成了調查組,胡局長任組長,我是組員,昨天晚上到縣裏。這會兒沒啥事,我說出去買牙膏,就上您這兒來了。
唐文儒說:對對,一定要加小心,尤其不能讓人知道咱們的關係。時間緊,你快說說有什麼情況。
金彪來了精神,往下拽拽領帶說:我們那田大棒子,還有這兒的老狼,跟秦市長鬧翻了,讓秦市長把他們好個訓唐文儒擺擺手:這些我都知道了。說說你們公司,田大棒子還那麼牛氣嗎?
金彪頓時沒了精神,點點頭說:牛氣,還那樣,這家夥,也不知道哪來的那股勁兒,那天開全體員工大會,還自己罰了自己一千塊錢,說此次小柳條種大棒子,他有工作不細的責任,弄得不少人都挺感動,紛紛要求罰自己的錢。
唐文儒恨不得給這個頭腦不清的內侄兩腳。他用茶杯蹴了一下茶幾,沉著臉說:金彪,我看你是被田大棒子的假相給迷惑了吧。田不讓農民種棒子,本身就違背了中央精神,他罰自己的錢,就是跟市政府對著幹,這是問題的實質,你應該看得出來呀。
金彪眨眨眼,又點點頭說:姑父,還是您的水平高,一下就看到本質,我還真沒想到這一點。
唐文儒歎了口氣:唉,看來你還不夠老道呀,跟田大棒子鬥,還差著點火候。
金彪搓著手笑。金彩霞說:老唐,我看算啦,可別逼弄我侄啦,他不是那塊料,當個副的就不錯了,掙得也不少,是不?
金彪說:都下來,每月三千多。
金彩霞說:哎喲,三千多呀!趕上我三個月的。侄子,聽姑的,別跟田大棒子較勁兒啦,你也不是當一把手的材料,每月三千就可以了,弄不好,再讓田給你炒了什麼魚,可就賠老本了。
金彪瞅瞅唐文儒說:就怕,就怕辜負了我姑父的一片心。
唐文儒心裏頓時冷到極點。這幾年唐文儒有個計劃,就是讓這個內侄能取代田元明當總經理,然後要讓二小子唐成業取代金彪。他早看透自己仕途路的最終結果,那就是熬到六十退休回家喂貓養花,大街溜達。那個結果放在別人身上可能是一種幸福,但對自己來講,絕對不是,而且是一種痛苦。想一想,在青遠工作一晃四十年了,其中大部分時間是當官,是當人上人。期間維護的人,不知有多少,得罪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就因為身居官位,有求你的人,要捧著你,恨你的人,也不敢得罪你,一旦你身為平民和眾人一樣了,大家對你的態度卻絕對不會一樣了。別的不說,自從來了郎山以後,不知有多少人再見到自己,雖然還打著招呼,但臉上已沒了過去那種畢恭畢敬的樣子了。因此,唐文儒要走一步新棋,那就是要在自己最後的幾年裏,扶持自己的兒子,把永盛做大,直至做到田園甚至比田園還大。一旦成業成了一個大公司的老板,手握巨資,甭說縣裏,就是市裏省裏的頭頭,也得對自己刮目相看。至於眼下有些幹部趁著有權撈一把收一氣,唐文儒是看不起的。撈少了啥事也不管,撈多了沒準犯事得不償失。收禮更是小兒科了,縣裏鄉裏好多單位都開不出支了,你操心巴火給他走門路提拔了調動了,他又能送給你多少。現在還有更缺德的人,送後,他到處亂說,好像不說心裏別扭似的,弄不好就把你賣出去。與其這樣,真不如靜下心來研究一下大趨勢,研究一下大經營,研究一下大動作。
唐文儒看出這個內侄不是可塑之人,他心一橫地話題一轉問:你們什麼時候去小柳條?
金彪說:下午就去。我想好了,盡量讓老百姓多要,不能讓田大棒子太舒服了,我還得讓小柳條的人去告狀唐文儒說:行啦,看來你大能耐沒有,小能耐還不少。我看呀,你在調查組最主要的不是煽風點火。
金彪問:那幹什麼?
唐文儒說:你最主要的,是要在調查報告上把問題的性質定狠,要定在這是一件嚴重傷農害農侵犯農民自主權的事件。
金彪說:沒問題,已講好最後由我起草報告。
唐文儒說:另外,你還要和成業多通情況,少來我這裏。
金彪點頭答應。這時又有人按門鈴,而且響起來沒完。唐文儒告訴金彩霞讓金彪從後門走。金彪便隨著他姑不見了。後來大門開,進來了唐成業。這小子不到三十歲,小平頭齊刷刷,頭頂泛著頭皮的青白色。他可不像他爹那麼沉穩。這麼多年在他爹的這杆大旗下,他在青遠無人敢惹,故無論他爹怎樣說,他也改不了這打扮這做派。金彩霞曾說怎麼越看咱二小子那樣兒越像電視裏的黑社會呢,唐文儒說我會一點點把他改造過來的。
唐成業進院就說:成天把大門關得死死的,怕賊呀還是怕強盜,回頭把我家的黑貝給你們吧,來個十個八個,都不是它的個!
金彩霞說:你拉倒吧,它一天吃二斤肉,我就是舍得讓它吃,我也沒工夫伺候它,還是你留著吧。
唐成業說:我爸不在機關,聽說他病啦?厲害不?
金彩霞朝屋裏使個眼色。唐成業明白了,放輕腳步朝裏走。他還是挺懼怕他父親的,畢竟他在社會上混了這麼多年,知道如果沒有他父親這座大山,隻憑自己,肯定是處處碰壁的。
唐文儒半躺在沙發上說:我是有病,你要跟人講,這半個多月,我連屋門都沒出。
唐成業說:明白,整個,欏條鬧事期間,您老就一直病著。爸,那個孫猴子又給我來電話了,問下一步該怎麼辦,調查組去了,該提些什麼新的要求。眼下,有些村民想打退堂鼓,一見賠償就要收場,還擔心把地荒了。
唐文儒說:小農意識,小農意識。這麼下去,毫無結果,毫無結果呀。
唐成業摸摸腦袋問:您說該怎麼辦?孫猴子倒是挺聽話的,三天兩頭給我打電話,要沒那電話,根本就逼迫不出秦市長那四條。
唐文儒說:好啦好啦,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特別是孫猴子與咱們的關係,更要守口如瓶。一旦露出去,你想想秦市長該怎麼想,他還能關照咱們。我看,眼下最主要的,是讓小柳條接著往大了鬧,最好影響得所有製種區都翻了天,這麼一來,不光能把田大棒子擠跑,還能讓那條狼的什麼雙五十計劃破產,看他到年底如何交代?
唐成業點頭說:老爸,服了您啦,這回讓他們繞道去市裏對了。就照您說的辦,回頭我就告訴孫猴子。對啦,薑小燕說她已經和田大棒子掛上了,但是田就是不真正上鉤,這可怎麼辦。
唐文儒說:這還不好辦,你一定要把薑小燕穩住,讓她以為你一定會幫她把種子公司重新振興起來,實在不行,先撥過去幾萬,讓她嚐到點甜頭,這麼著,她就會下決心找田大棒子了。
唐成業說:幾萬?我一時也弄不著那麼些呀,再者說,萬一薑這娘兒們把咱蒙了呢。
唐文儒說:她敢,在青遠,還沒有誰這麼大膽吧。
外屋電話響了,金彩霞聽了一下,捂著話筒朝裏屋喊是曲主任打來的,郎書記和龐縣長來看你啦,馬上就到。唐文儒說告訴曲主任,說我剛輸完液正好在家。唐成業想走,唐文儒說快脫了外衣解下領帶,給我端水拿藥。唐成業衝他媽一笑,說我還真沒伺候過老爸。
如此收場
田園種子公司的辦公樓仍然是原地區種子公司的兩層小樓,盡管外麵貼了白瓷磚,和周圍不斷新建的大樓相比,還是顯得有些寒酸。
離辦公樓不遠,有一座天香寺,是塞上市諸多文物古跡中最著名的,在這春暖花開的季節,遊人紛紛湧向這裏,於是,田園公司門前也就顯得格外熱鬧。
此時,田元明的辦公室裏也很熱鬧,而且熱鬧得有些過頭了。田元明被老幹部們堵在套間辦公室裏,想脫身都不可能。要說離退休老幹部找現任領導的情景是常有的,但這麼多老幹部一起上陣,就極少見了。再有就是以往找的無非是醫療費或者分房子以及子女工作,這回卻換了話題,完全是些有關公司的大事。
代表老幹部首先向田元明發出質問的,是原經理周子信。十年前周子信是種子公司經理,經他手提拔了當時任銷售部主任的田元明為副經理。應該說周子信對田元明有知遇之恩,而後這些年田元明對周子信一直也是很不錯,調家屬蓋新樓,安排子女工作,甚至周的老伴沒了,還幫他介紹了新老伴。所以,周子信從來不願找田元明的麻煩。此次他親自出馬,引起了公司上下的極大震動,不少人顧不。作紀律,紛紛擠在樓道裏,要聽個究竟。
田元明這些天本來一直都陷在青遠縣那些種子基地的事裏。他派出去的人馬紛紛回報,歸納成一條,就是情況不妙。小柳條事件已經產生連鎖反應,青遠八個製種基地,有七個已經出現類似的問題,還有一個也有了苗頭。五十萬畝製種計劃可能就要毀於一旦。而且,更可怕的是,事態大有從青遠蔓延到其他縣的跡象。不僅如此,本來正在熱銷的雜交玉米優質種子田園26號,突然銷量銳減,外麵傳言是田園26號是頭年質量不合格的種子,是田園公司打官司打輸了不得不收購的種子。試想,哪個種田人不怕碰上假種子壞種子。辛辛苦苦一年,最終顆粒未收,或者收獲極少,那絕對是天災一樣呀。
田元明天生有股倔勁兒,當經理這些年,這倔勁又加入些韌勁兒,使得他多次在危難之際能把握住自己的心態,沉穩而又得體地去應付,終於扭轉了局麵,但麵對著周子信的發難,他心裏有點準備不足,偏偏這時他愛人沈小麗來了,說剛才出去買菜這麼一會兒,家裏進去了賊。田元明一聽就腦袋嗡嗡的,跟老幹部們說咱回頭談我先回家看看。周子信說進了賊報110,你還是先回答我們的問題。馬上就有人接著說賊咋早不偷晚不偷,偏偏這個時候偷,偷得可真是時候,沒準都是串通好了的吧。還有的說賊咋不偷咱們,咱們又沒錢又沒物,人家賊不稀罕。
沈小麗就急了。她這兩年一直就不順,她所在的商場效益越來越差,把房子一點點全租出去了,這會兒所有職工全部一次性買斷工齡,回家待著了。沈小麗想在田園公司裏找個事幹,田元明不同意,沒法子她隻好在家裏做飯,把人熬得心浮氣躁。沈小麗衝著周子信等人說:你們這麼大歲數,瞎說些什麼呀!人家家裏進了賊,你們不著急也就算啦,幹啥還要幸災樂禍。虧了你們參加工作那麼多年,一身水平都跑哪兒去了!
周子信朝身後的人擺擺手,對沈小麗說:小沈呀,你也別生大夥的氣,誰叫你這個時候來呢。我們好不容易才和小田對上話,你上來就要把他拉走,是不是也有點不把我們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