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虧是老將,不服氣不行。唐文儒竟然把會場的局麵給扭過了一大半。常委們隨即紛紛表態,表示擁護秦市長對小柳條事件的講話。當然,大家都是官場上過來的人,知道這種話應該怎麼說,得說得既表明自己對市領導特別是對秦市長是尊重的,同時也不怎麼傷害郎山。最有意思的是龐大柱,他張嘴就說了一串數字,說全縣的財政收入今年預計是多少多少,支出是多少多少,缺口是多少多少,要想把日子過下去,需要找省裏要多少找市裏要多少自己還得想法增收多少。他竟然避開小柳條另說一通,是犯糊塗還是真聰明,在座的一聽都明白,但對他這麼做大家也理解,大凡縣裏高層發生矛盾,總得有哪一位得超脫一點,否則,就徹底亂套了。
郎山看看表,時間已經不早了,他轉身告訴曲向東準備飯,開完了會咱喝一頓。秦寶江說你終於開口了:你還有什麼說的嗎?郎山說:我非常慚愧在這裏發言,不管怎麼說,小柳條翻地這種事情發生在青遠,我作為一把手,我是有責任的。
秦寶江說:你能有這個認識,還是好的嘛。
郎山微笑著衝秦寶江點點頭說:秦市長,請讓我把話講完。我一直認為,小柳條翻地,從根本上看,是保護多數人的權利與維護少數人利益的問題。是嚴格按法律辦事,還是以情代法的問題。這兩天我看了一下《民法通則》,其中有一條特別談到民事活動應當尊重社會公德,不得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破壞國家經濟計劃,擾亂社會經濟秩序。還有一條指出給相鄰方造成妨礙或者損失的,應當停止侵害,排除妨礙,賠償損失。在此,我不能很詳細地記住是哪一條哪一款,但這些內容,我想大家都會有所了解。五百畝對五萬畝,一百多戶對兩千多戶,甚至對五十萬畝二三萬戶!誰是社會公德的主體?誰是應該為政府所保護的?這難道還用誰去一點點地去比較去分析嗎?作為縣委書記,不錯,我應該把所有的老百姓都放在自己的心窩裏,盡全力保護他們的每一點權力,可緊要關頭非此即彼,我總得拿出個態度來吧,我總得保護大多數人的利益吧不錯,我這個人臉冷心也冷。我剛才出去換了身黑衣服,為什麼?我估計我快挨批啦,到時候,我穿這身暗的,能遮莫我臉上的顏色,能讓我在這兒繼續坐下去。
秦寶江說:怎麼,我要是批評你幾句,你還就坐不下去啦?看你多傲氣啊,連句批評的話也受不了。何況,我還沒批評你,剛說到劉爽,你就受不了了。為什麼,我看你是心虛。你不要拿法律來壓我,也不要拿多數人少數人壓我,這些,我經曆得多啦。在法製時代,衡量一件事情的真假否正確與否,絕不能拿人多人少做衡量。我們憲法保護每一個公民正當的權利。就是一戶人家一個農民,你也不能無辜去傷害,這是起碼的法律常識,你難道連這點都不懂。虧你還坐在這裏大談特談什麼民法。我都替你臉紅,我看,照這麼下去,青遠在你的領導下,也是難以搞好。
郎山挺起身子說:你是市領導,你幹脆免了我這書記得啦!
秦寶江說:你還叫起號啦!你眼裏根本就沒有我。好吧,既然話說到這裏,我就代表市委!
這才是老狐狸呢
整個會場靜得像沒有任何人存在了。雖然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但誰也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按說秦寶江代表市委市政府出去表個態,那是理所當然的。秦不光是市長,而且還是市委副書記,一馬雙跨呢。但若要代表市委對一個縣委書記提出什麼處理意見,好像自文革以來都不曾見。任免以及處分幹部的程序,如今掌握得非常嚴,絕對不能個人說了算。也許郎山心裏有根,所以才敢叫板,或者是郎山真是豁出來啦,好漢子寧願站著死,也不願跪著生。郎山的脾氣決定了他完全幹得出來。
秦市長,您手下留情啊!
牆角處一個女同誌的聲音,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過去。這也是任何人都未曾想到的,敢擋橫的人,竟然是趙誌宏。她本來是局外人,除非新聞發布會上提問,沒有哪個記者敢在人家的重要會上說話的,更不可能攔領導的話,特別是攔領導要做重大決定的話。
唐文儒立刻說:趙記者,這個會上可沒有你的發言權。你要注意你的身份。
趙誌宏激動地站了起來,擦了一下眼睛說:是,我知道我沒有發言權。可是,今天我還是冒昧地要說幾句,供各位領導參考。我想,我還是有點發言權的,這是因為從打小柳條那兒出事起,我就一直帶人跟蹤采訪。說老實話,從那時到今天白天的大部分時間裏,我一直堅定不移地認為這是一起嚴重侵害農民利益的事件。不瞞你們說,我不光把錄像帶給了市裏領導看,還複製了送到中央電視台,很有可能用不多久,《焦點訪談》或《新聞調查》就要播出。在那裏,我的態度十分明確,我認為市裏對這件事的處理是非常正確的,秦市長為此做!了大量的工作,而郎書記和田元明要承擔相應的責任唐文儒說:好嘛好嘛,你既然有這樣的看法,和市領導是完全一致的,這很好呀。你還是坐下,聽秦市長講吧。趙誌宏說:不,我還沒把話講完。我要說的是,就在要來縣裏開會的前夕,我突然發現我這些天看到的錄到的,隻是一個事情的外表,而裏麵拘;容,我絲毫不知。這太可怕了,自以為以事實為依據,讓事實說話的記者,這些天我辛辛苦苦都拍了些什麼呀!各位領導,我對你們一直是非常敬重的,我想你們都是正直可信的人,心中裝著百姓疾苦,處理問題公正公平,對待同誌誠懇無欺。可是,剛才聽了秦市長和唐主任的發言,我感到今天的會場裏從一開始就暗藏著一股殺氣,對不對?在座的各位領導,你們憑良心說,對不對?
在座的誰敢說呀,除了郎山和田元明,旁人也犯不上隨和你趙誌宏去得罪秦市長呀。而且,常委們也有些害怕,這個會如果再開下去,把秦市長開得越來越堵心,倒黴的說不定就不隻是郎山、田元明、劉爽啦,沒準自己因為哪件事或哪句話也跟著沾包,那可就得不償失了。龐大柱立刻起身勸趙誌宏,旁人也跟著說。趙誌宏挺強的,說什麼也不坐下也不走。後來還是秦市長笑笑說:好啦好啦,你們大家也別勸啦,咱們這個會本來就是個帶點研究性質的會,趙記者了解這事情的經過。
想說幾句,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你談到對待同誌誠懇無欺,我想你大概還沒有說全,那就是我們黨內要提倡批評和自我批評。這些年啊,社會上一些不正之風也刮到我們黨內來,許多幹部如果自己做一點表麵上的自我批評還行,但一到了彼此之間的批評,就全然行不通了。小趙呀,雖然你搞新聞與不少人都熟悉,但你未必真正了解他們。比如郎書記,他確實很能幹,很有魄力,是一員大將,我對他一直很欣賞。而且,市裏也一直把他當作重點培養。但是,你可能並不了解他郎山,我說點你的情況,你不介意吧?我想你不會介意。郎山從小跟我們不一樣,他是出生在一個老幹部家庭、生活優裕,各方麵都有人關照,當我們這些農村孩子還在山裏給豬割草時,人家出來進去已經坐小轎車了!
趙誌宏衝著秦市長擺擺手說:秦市長,這是您自己編出來的吧。郎山的父親是個老革命,不假。但郎山從小學的教育和經曆的生活,都跟您想的大不一樣。文革時,郎山才上小學,可他父親就被關進監獄裏。那時,郎山的母親剛剛去世,郎山和他的哥哥姐姐就成了黑五類,在街上流浪。家沒了,親人也沒了,那情景,那滋味兒,你們誰經曆,誰感受過。不錯,你們在鄉下生活艱苦,很不容易,但也別憑著自己的想象,就給旁人畫出一幅任意誇張的畫像。郎山這個人,我還是了解的,如果說他為人處事有時不夠講究周全,我同意。但他這個人更主要的,是幹工作無私心,以及嫉惡如仇,還有不會官場上的那些曲意奉承。
秦市長眨著眼問:你,你與他是什麼關係?
郎山站起來說:她是我姐姐,是多年在一個家裏生活的親姐姐。
唐文儒拍拍腦門說:我想起來啦,趙誌宏,她原來叫郎誌宏,對是郎誌宏好家夥,人家是上陣父子兵,你們是姐弟兵呀。郎誌宏,既然你們的關係是這樣,我想你還是回避吧。
郎山說:姐,你走吧,快點離開青遠,這裏的事,跟你無關。你放心,天塌不下來,青遠老百姓的眼睛永遠是亮的。
田元明說:誌宏,你回去吧,我跟郎山是一個戰壕的戰友,我倆有伴。
秦寶江手一揚,又一個茶杯啪地摔得粉碎。全場又一次被他的舉動所震驚。多少年了,連領導生氣拍桌子的都少見了,可這一次會議上競摔了兩個茶杯,簡直是創紀錄了。
唐文儒說:下麵,請秦市長做決定。
秦寶江說:我代表市委決定,郎山同誌目前不適合主持青遠縣的全麵工作,停職反省,由龐大柱同誌主持全麵工作。
龐大柱說:那,那個,小柳條的賠償咋辦呀。
秦寶江說:既然翻地是田園公司所為,就由該公司負責全部賠償。
劉爽冒出一句:那講清啦,我們鎮裏不負責啊。
秦寶江一指他說:對啦,還有你,免去你的領導職務。你想爽啊?弄得老百姓和我們都不爽。老龐老唐,今後就把他調走。
郎山說:我說幾句。
秦寶江說:你不要說了,你要服從組織決定。田元明說:我能說兩句嗎?
唐文儒說:你也別說啦,執行領導的決定吧。
孫全勝噔噔跑過來喊:秦市長,你就是當代包公呀!我們小柳條老百姓永遠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唐文儒說散會。會議室立刻就變了個樣兒,常委們個個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說這說那,氣氛變得那麼輕鬆愉快。當曲向東進來說飯菜都準備好了,秦市長竟帶頭說走啊喝酒去,並上前拍了拍郎山和田元明的肩頭,宛如非常親密的朋友。
老唐啊,你看這事,我們做得是不是有點過呀?把他們逼急了,他們可能要反擊報複呀!
秦寶江沒喝幾口酒,就回到賓館的房間裏,與他一同來的,隻有唐文儒。才關上門,秦寶江便問這話,臉色明顯有些不安。
小鬼兒再鬧,又能鬧到哪裏去。唐文儒安慰道,這兩個家夥,要是沒人震一震,就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了。這回把他倆製伏了,往下不論是開人代會,還是要求下麵幹啥,就都順當了。
能達到這個結果,那就太好了。可是,如果不讓郎山當副市長,這個位子給誰呢?農業局的胡局長一直盯著,他可是多年的正處級了,也去過幾次省委黨校。秦寶江望著窗外的夜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