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怎麼想起了去杏花河呢?

山道彎彎,小草青青。春光在深山裏現出別樣景色。粉白的野杏花在陽坡自在地開放,一叢叢映山紅在陡峭的崖頭尋著朝陽。澗水細如緞帶,楊柳宛如少女,羊倌掄鍁鏟甩土塊趕羊,花花綠綠的小學生背著書包邊走邊玩。

田元明把日產的越野車開得飛快,竟然使車裏的人無法細看外麵的景色。坐在副駕駛座子上的郎山拽著把手說你慢點開,回頭把我的腰顛折了,我這條狼可就再上不了山岡了。田元明把車速放慢,說我怕你變卦不去杏花河,所以必然躥得讓你沒法反悔。良說這才多會兒,你都躥出六十多裏地啦,我還反悔個啥,就怕二位女士反悔。坐在後排座上的薑小燕說我不反悔,回插隊的地方看看,挺好的。但一旁的趙誌宏。

田元明也直個勁兒問自己,一清早不說回市裏,怎麼想起了去杏花河呢?杏花河是他和薑小燕插隊的地方。聽聽這怪好聽的地名吧,杏花多,花多得彙成河。這是真的,那裏山杏多,倘若一夜春風急,轉天早上再看山穀中,就不見了河水,隻見一條流動的花河。但若問為什麼杏花如此多,答案或許就使人失望,原來,此地山深坡陡的野山杏多。田元明一清早起來,腦袋嗡嗡的,夜裏的酒勁兒還沒過去。不過,他還是盡量鎏讓自己輕鬆一些。他獨自一人去羅鍋橋的羊湯館。他覺得即使氅頭天晚上那場仗打敗了,自己也沒必要灰溜溜地離開青鬻遠。在羊湯館才坐下,兩碗熱騰騰的羊湯和剛出爐的燒餅就端鬈到眼前。田元明心裏說我還沒要呢,薑小燕變戲法似的又出現在他麵前。田元明說你怎麼知道我上這來了。薑小燕說我有第六感覺,知道你想上哪裏去。田元明問你知道我吃完早飯上哪裏去。薑小燕衝他微微一笑,說你想去杏花河。田元明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確實要去杏花河。然後就吃就喝,就回招待所開車。忽然就見到郎山提個包找來,趙誌宏氣呼呼跟在後麵。田元明也不知咋想的,把他倆推上車,開出來接上薑小燕,就奔了杏花河。

田元明沒跟郎山、趙誌宏說去杏花河是和薑小燕商量好的。他撒謊是偶然碰上的。好在此時郎山和趙誌宏都是一肚子心事,得知他倆過去曾在一起插過隊,嗯了兩聲,也就沒再往下打聽。不過,田元明還是漸漸清醒過來,他想起在羊湯館裏,自己對薑小燕的提議竟然一點抗拒力也沒有,看來這女的可不簡單。

前麵的山道雖窄,但還算平整。這種進口的越野車顯示了很好的平穩性。趙誌宏說:老田,你這個同學也不是外人,我還得說,郎山你不能這麼著就打了退堂鼓。這叫全縣六十多萬老百姓如何看你。逃跑啦,退縮啦,反正是戰敗啦。

郎山抽著煙,把車窗搖下,讓煙飛出去。他說:我真是不想幹了。沒有這麼辦事的,他一個人就代表市委。有這個資格嗎?我不服,我回去就找馬書記,馬書記解決不了,我找省委,我跟他們沒完!

趙誌宏說:你以為你一找就管用呀。你找隻能激化矛盾。當務之急,我看你應該沉住氣,就在青遠待著,看這裏的事誰當家。

郎山說:姐,我非常感謝你昨夜為我說的那些話。這些年了,我們來往很少,我這個做兄弟的,實在是很抱歉。但正如你昨天講的,有不少事,都不是你能想象得出來的郎山不說了,不說的原因很簡單,畢竟車裏還有個薑小燕,郎山與她不熟,當然就覺得不方便。田元明見前麵山彎旁有片小樹林,他把車就開過去停下,說咱們在這休息一會兒。薑小燕跳下車喊大田咱們去那邊瞅瞅,當初咱宣傳隊好像到過這兒。田元明問郎山、趙誌宏你們也轉轉去不。郎山說我們在車裏說點事,你倆去吧。田元明早知道他會說這個,就說時間寬餘,你們姐弟倆好好聊聊。

薑小燕已經鑽進小樹林。小樹林不很密,但走到深處,卻也就把人影遮住了。田元明一時看不見薑小燕跑到叨了,一邊走一邊小聲喊:小燕,小燕,你別走太遠。

薑小燕突然從他身後冒出來,像孩子似的要蒙田元明的眼睛,但田元明轉身太快,倆人一下子就麵對麵了。薑小燕腳下停不住,身子撲過來,田元明下意識地張開雙臂,順勢就把薑小燕摟在了懷中。單薄的春裝,讓田元明實實在在感受到二十多年前那個充滿青春活力的身體明顯地發胖了。那時,薑小燕真是宣傳隊裏的一隻小燕子,整天不知疲倦地跑呀跳呀。她還特別喜歡舞蹈,跟人學過一陣芭蕾舞。她跳《白毛女》裏的喜兒,田元明則演大春。跳舞中身體是要有些接觸的,田元明很害羞,但薑小燕卻很大方,倆人單獨在一起練時,她時不時就有意跌倒在田元明的懷裏,以此使田元明不再拘束。時間長了,宣傳隊的隊員都說他倆是天生一對,就弄得田元明心神不安。他真的喜歡上了薑小燕,他覺得如果身邊有她,就是在杏花河種一輩子山坡地,也不覺得苦。那年在縣裏搞樣板戲會演,得了獎的那天晚上,就在縣城河邊的小樹林裏,田元明大膽地抱了薑小燕,並表白了自己的心願,當時,薑小燕也點頭答應了。眼看倆人的感情就要往更深一步發展,不料會演結束後沒幾天,一紙調令就把薑小燕調到縣劇團,而田元明依然在村裏種地。

雖然找到了當年的感覺,但田元明很快就從那種感覺中擺脫過來。他鬆開雙臂,瞅瞅腳下說:哎喲,沒絆痛你吧。薑小燕捋了捋頭發說:這帶跟的鞋,我實在懶得穿。田元明笑道:插隊時挑糞,沒幾天就把鞋底磨破了。薑小燕臉上沒了笑容,冷冷地說:你幹啥又拉了他倆,誰都不方便。

田元明說:郎書記心情不好,讓他出來散散心。

薑小燕說:那你就不想想我的心情。本來,我的心情特別好。

田元明說:怎麼,現在不好啦?

薑小燕說:有他們在,我怎麼能好。元明,年輕時你沒少幫我,可我卻實在是對不起你。

田元明趕緊說:沒有對不起,那時我爸還在監獄裏關著,我怎麼能讓你跟著受牽連呢。

薑小燕說:不,我們都到這個年齡了,應該講實話了。當初,是我有負於你,是我不對我以為,你再也不會理我了,你準恨透了我可是,你對我卻沒那樣,還幫我貸款,你說,我該怎麼報答你呢。

薑小燕的眼裏流出一片溫柔的光束。田元明豈能不明白,這是漂亮女人特有的。他在經商的過程中見過,而且每次自己都犯懸。比如講好了一筆一百萬的種子款,大家在一起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可一旦眾人散去,辦公室裏隻剩下田元明和代銷商,當然那是個漂亮女人,她會忽然直勾勾地望著你,說田總能不能再讓些利給我們,這時她的目光,就說不清是怎麼一回事,反正就有一股子魔力,直攆得你要不由自主地把價格往下降。哪怕降一點,一百萬的基數也是夠可觀的。不過還好,田元明每次都戰勝了自己。他的招數就是不看對方的眼睛,將雙方的目光錯開,不使其撞擊。但現下他有些做不到,因為這是薑小燕,是老戰友,還曾有過那麼一段朦朧的友誼和情分。她是一個無助的女人,得到人家的幫助,她想回報,尤其對方是田元明,她意識到應該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去回報,也許,田元明不會因此而反感。

但薑小燕還是忘了田元明如今與先前大不一樣了。田元明使勁兒地讓自己的思緒往外跳呀跳,他想到昨天晚上會議的場麵,他想到柳河兩岸的製種田,他想到小柳條的大棒子,他想到碼頭上外國糧食的低價傾銷他終於從那溫柔之鄉跳了出來。

田元明說:小燕,你不要多想,隻要到時把貸款還上,別讓我這做擔保的有什麼麻煩,就行了。

薑小燕抻抻衣服說:這你就放心吧,我哪能給你找麻煩,我倒過手來,就還貸款。明年,我也想搞製種,你不怕我競爭吧。

田元明笑了:哪能呢,中國這麼大市場,還有外國市場,隻怕是我們沒有能力去占領。你幹吧。到時候咱們攜起手來,一起打出去。

薑小燕又興奮起來:元明,今年我的運氣真好,碰見了你。本來,今天我是想和你單獨去杏花河的。

田元明說:現在呢?

薑小燕說:現在我想回縣裏,趕緊去工作。

一縷陽光從樹林上部透過來。田元明覺出眼前很亮,他的心情也豁亮起來。真是的,一個女人還要奮鬥拚搏,難道小柳條那裏我就真的敗了?青遠這裏,我就這麼乖乖地離開?還有那數萬種農,就撇下不管?更有這些種子來年在九州大地上增產的那些糧食,難道就輕易放棄啦?不!種子需要好種!人也要活得像好種!不屈不撓,為大地為人民奉獻出更多的果實!田元明猛然抱過薑小燕,使勁兒地親了她一口,說:小燕,我們回去吧。

薑小燕愣愣地點頭說:回去,回去。

此時仍然坐在車裏的郎山和趙誌宏不知出了什麼事,見田元明掉轉車頭往回開,趙誌宏問怎麼不去杏花河了。郎山則笑道早知道你就得往回開,開到柳河鎮去。田元明說你是不是另找車輛回市裏。郎山說後麵的大記者思想工作很過硬,我也去柳河鎮,注意保密。趙誌宏說最好別走縣城。薑小燕說到城邊我下車,你們繞個道。田元明點點頭,越野車坦克一般從山道上碾過去。

領導的私事

把對手壓下去的感覺真好,甚至比年終看到財政收入大幅度增加還好。當然,再高興也不能跟旁人講,但秘書小黃仍看出來,說晚上要不要放鬆一下,這幾天也太忙了。秦寶江點點頭說去遊泳吧,隨即又說算了吧,這個時候去玩叫人看見不好,小黃說武局長來了好幾次電話了,說他們新建的山間別墅引了熱泉,一定要請您去,那裏的服務特別周全。秦寶江低頭批閱文件,好一陣才抬起頭說:小黃,你跟我有好幾年了吧。

小黃說:五年三個月零十多天了。

秦寶江笑了:你記性真好。是啊,一晃五年多了,也正是我從縣裏到市裏的時間。說說,這一次我當了市長以後,你有什麼想法。

小黃說:還跟著您唄。

秦寶江問:不想出去當個局長副局長的?小黃說:不想。

秦寶江說:不是一裏話。其實,我太了解你們當秘書的一理啦。頭一年是新鮮,跟著領導跑,大家都恭維。第二年呢,就有點累啦,沒完沒了的公務,理不清頭緒的人事關係,推不掉的人情私事。第三年往後呢,就有點膩了,尤其知道了許多幕後的東西,憋在肚子裏還不敢說,於是,還就為自己的前程擔一。我說得對不對?

小黃搖搖頭說:沒那麼複雜吧。隻是沒個節假日,老婆孩子有意見。

秦寶江笑了:小黃呀,你年紀不大,但水平不低。你如果想到哪個局,提前給我打個招呼,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希望你能盡快獨挑一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