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唐文儒就把唐成業叫回家,關上門好一頓訓,最後決定要想方設法把大柳條陸大富拉過來,以形成更大的聲勢,此外,讓龐大柱出麵問一下薑小燕的情況,以示關懷,防其突變。當然,細情是不能跟龐大柱講的。
孫全勝頂著雨回到小柳條,還沒進家門,就讓媳婦梁桂花一把給抓住了。梁桂花說我說咋也找不著你啦,你冒著雨還過去找相好的。孫全勝抹抹臉上的水說你看我澆成這樣兒誰能喜歡。梁桂花把他拉到一個房簷下,說我跟你鬧著玩呢,我是想跟你說個事。孫全勝說:有話咱回家說去,人家還等著我呢。
梁桂花說:我咋瞅那糖(唐)經理咋不像好人呢,跟他那個女啥書對秘書,不對勁兒,倆人甜啦吧唧的,準搞破鞋來著。
孫全勝不耐煩地說:人家甜呀酸呀有你啥事,如今城裏時興這個。你要是看著不順眼,你去旁人家串門子,多待一會兒再回來。
孫全勝猴子般嗖嗖就跑了,剩下梁桂花自己伸手試試雨大小,又琢磨去誰家串門子。嘩啦一下旁邊誰家的門開了,招呼桂花你進來坐呀。梁桂花嘴裏答應著,眼瞅著腳下的水坑兒就蹦著跑了過去,進了院裏她就說:這大雨天的,生是不讓人在家好生待著,硬是給攆出來,弄個可身是水。
鄰居說:咋回事呀?加小心。
梁桂花進了堂屋抹抹頭上的雨水說:還不是為了咱小柳條這麻煩事。縣裏又來人啦,是個經理,還帶個小女子,抹得鬼似的。我家孫全勝,可受太累啦。
裏屋有人叫道:我說外甥女,這陣子你把你老舅都忘了吧。
梁桂花進屋一瞅,是陸大富。陸大富與桂花的娘是叔伯姐弟,論起來是她的舅。但自打小柳條幹起架來,孫全勝就不讓梁桂花回娘家,孫全勝自己見陸大富也不稱舅。可桂花在這兒冷不丁地見到陸大富,還就抹不開麵子了,進屋說老舅您啥時過來的。陸大富說過來好一陣子啦,來,我問你幾個事。梁桂花說不中吧得保密。陸大富掏出一百塊錢塞給她說現在時興講報酬,我不能虧待你,你就說吧。梁桂花把錢打開瞅瞅,又對著燈照照,說有水印,就裝起來說:大舅,你都想聽啥吧雨越下越大,沒有停的意思。兩輛破舊的北京吉普要通過小柳條奔大柳條。小柳條這陣子把雇來的人打發了,就派幾個村民盯著道,還攔車,主要是防止縣裏的或田園公司的人去大柳條。但這條道是通往鄰縣的,還有不少別的車走,所以,這些攔道的還得有點經驗,不能見車就攔,要攔就得攔個差不多。當然,要是從那頭去大柳條也可以,那可就繞遠路了。攔住了,村民就用老招子,把你車一圍,要求你立即賠償立即補助,還有好多條件,最後弄得你沒法子,隻能掉頭回去。
頭一輛吉普車開得快,沒等在一旁避雨的村民反應過來,嗖地就過去了,第二輛開得慢,一下就被攔住了,還立刻就認出來,是鎮政府的車。有人就喊孫組長,鎮裏的車讓過不,孫全勝打著傘出來說:那得看看是誰?
劉爽探出半拉腦袋罵道:瞎了你的猴眼!連我都攔!幹脆攔到你家炕頭上,吃住全由你包著。
孫全勝一看是鎮長,立刻就笑了:哎喲,不知道是您的車。這麼大的雨,您這是上哪去?去大柳條?危險呀。劉爽說:危險也得去呀,要不然鎮政府大樓蓋不起來。
孫全勝說:那,那個樓你還蓋呀?劉爽說:你說呢?你難道沒看見,我還當著鎮長。我沒被停職,所以那樓我還得蓋,你小柳條不給錢,我找大柳條要,怎麼樣,你該放行:吧。
孫全勝扭頭就往家跑,過了一會兒,就聽他喊:讓劉鎮長走走!
吉普車的發動機不好,聲音很大,排氣管還不時炸彈爆炸似的響幾聲。車頂的帆車篷已經很舊了,門窗的封閉更不嚴。雨水悄悄地滲進來,車裏顯得很陰涼。劉爽把身子擰過來,對後排的人說:郎書記,叫您受委屈了。
後排坐著三個人,是郎山、趙誌宏和秘書李小平。郎山坐在邊上,趙誌宏坐中間。郎山沒有說話,身子向後仰,一隻手伸著拽把手,一隻手捂著臉。李小平說:劉鎮長,別說啦。
趙誌宏說:怎麼會成這個樣子,土匪割據啦?劉爽說:老百姓這事,可不是你們在上麵能想象出來的。我們在鄉鎮幹工作,說不定每天碰見什麼人……
郎山說:別說啦。我問你,鎮裏的樓是唐成業的建築隊包的?
劉爽結巴著說:是,是他包的。招標時,唐、唐主任打電話,要我按規定辦,不,不要偏向唐成業……
郎山問:市長開完會,怎麼還動工,龐縣長怎麼跟你談的?
劉爽說:龐縣長讓我接著當鎮長,唐主任說樓不能。
趙誌宏說:所以,你不讚成小柳條,因為小柳條不願意給錢;可是,你又不敢得罪小柳條,因為小柳條背後……
劉爽告饒似的說:趙記者,您別說啦,我現在是老鼠進風箱,兩頭受氣呀。
郎山輕輕碰了一下趙誌宏。因為這車裏還有司機,還有李小平。雖然李小平是自己的秘書,何相處時間很短,郎山心裏一點根也沒有。郎山是上午接到市委辦公室的通知的。電話直接打給郎山,同時也打給龐大柱。龐大柱當即表示非常擁護市委的決定,並來到郎山辦公室,說我可有主心骨啦,然後,他就說情況非常不好,幾乎所有的製種區都出現了像小柳條這樣村,有兩個地方已經出現了械鬥,死一人,傷二十多人。郎山一聽就急了,這不是拿尖刀子紮自己的心肝嗎!五十萬畝都亂了套,混戰在一起,老百姓手下沒準兒,掄家夥撇石頭,誰的腦瓜都是骨頭外包層皮,哪架得住這麼打,那得打出多少條人命呀!身為縣裏的一把手,全縣的總當家人,我罪過可太大啦。當即,郎山就召開緊急電話會,向各鄉鎮頭頭講無論如何要穩住局麵,不得打架。另外,就是要依法行事,堅決打擊有意挑起事端者……不料當場有個鄉長就說小柳條是榜樣,那裏鬧事的都得了好處,我們這兒就不好辦呀。他還沒說完,立刻又有七八位鄉裏頭頭說全縣一盤棋,現在消息快得很,縣裏應該先把柳河鎮處理好,我們就好辦了。郎山叫他們說得渾身直冒火,後來就說縣裏正抓緊解決小柳條的事,你們大家各守其職,誰那亂了,誰負責任。就這麼著,總算把電話會開下來。但緊接著市裏的電話就來了,通知轉天上午十點在市政府開會,要求郎山和龐大柱必須參加,蘇省長將對小柳條事件做重要講話。此外,還要求所有的幹部收看當晚省台的新聞調查節目。
郎山當時心裏就涼了,暗想自己這命運真是不好的,馬書記剛給自己解了禁又來了蘇省長要做重要講話,明天會是個什麼結果,閉上眼就能想出來。等到晚上電視節目一播,那會兒整個縣城好像除了雨聲就沒有任何一點聲響了。電視播的整個是趙誌宏錄的翻地那些場麵,並把當場采訪郎山、田元明的講話都剪成一段段的,所配的解說詞基本是一邊倒,倒向小柳條,說進入新世紀以來,侵害農民權力的事件竟然又出現在我們身邊,很值得引起各級黨委政府的領導和工作人員反思……節目才結束,雨聲中就有幾處響了鞭炮聲。毫無疑問,這是有人在叫好,在放給郎山聽。這時,田元明的電話打來了,他說他快到柳河鎮了,讓郎山立刻趕來,有要事相商。郎山想也沒想,就冒雨來到柳河鎮,田元明已經安排好,坐上鎮裏的吉普,就奔向小柳條……
大柳條此時亂成一團。沒有人通知看電視節目,所以,當陸大富用不大工夫把會開完去找孫全勝時,其餘的村民組長就和黃桂萍戧戧起來。黃桂萍據理相爭,說得有拽人沒啥可說了,隻能說我們得聽村主任的,就往陸大富身上推。這時外麵有人就喊電視裏播咱們這兒的事啦,村幹部馬上擰開村委會的電視,就看了後半截。後半截裏有一段打架的場麵,解說詞說大柳條組織人打小柳條很不應該。這一下子把大家夥氣夠嗆,說這電視怎麼這麼偏向,明明是小柳條花錢雇的人先動的手,為啥說我們打人……
田元明是坐頭一輛吉普先開進大柳條的。他那輛車裏有馬小年,還有薑小燕。薑小燕是在傍晚時找到田元明的,此時她麵色發灰神情恍惚。她跟田元明說考慮再三還是親自登門說明情況,縣種子公司欠永盛一百萬的事,她原先真是一點也不知道,如果知道早就判決了在法院備著案,就等著有錢就執行,她絕對不會再去貸款,現在看這裏肯定是有人設下了圈套。薑小燕說為此曾找了一次秦市長,秦倒是答應幫助解決,希望田元明不要產生誤會,不要以為找薑小燕是有意坑你……田元明當時沒心思細聽,他隻是實實在在地感到一種滅頂之災正朝自己的頭上壓下來。上午在景區與秦市長的一場交鋒,已經讓人覺得田園公司在塞上前程渺茫,蘇省長要來開會並親自處理此事,表明從上到下,手握實權的人已經自覺或不自覺地聯合在一起,田園公司雖然年年出售的種子粒粒都是好種,都經得起實踐的檢驗,但麵對著某些人,多好的種子,也能說成是壞種。更為火上澆油的,就是電視台的節目和薑小燕,這是兩把引發性極強的火,一把將輿論將吏多不明真相的人燎著了,另一把則將公司內部乃至總公司那裏燎著了……田元明心裏太明自己那會兒跟秦市長說的話是氣話。把田園遷走?哪能那麼容易!景區這些基本建設,這麼大的廠房和倉庫,都是才戳起來時間不長呀!想拆走,那純粹是瞎糟踐,沒個幾千萬,別想動一動。再者說,這也不是你田元明自己家的東西,想搬就搬想挪就挪,這是眾多股東的財產,動與不動,得聽股東的。而遼,如果田園公司在塞上打了敗仗,由此遷往他鄉,甭管說出什麼樣的理由,其實都是勞民傷財銳氣大減,以此狀態再想重振雄風,難度很大很大……田元明心中暗問自己:一、我辦10園公司,是不是想個人發財;二、田園公司為中國農民提供優質品種,是不是有利於中國農業從傳統朝現代發展;三、在小柳條問題上,自己是否有違背法律的行為或者加有感××彩。他的答案很快就出來了,一是不;二是有利於;三是沒有。田元明當即叫薑小燕和馬小年,奔柳河鎮。車開出大門時,迎麵過來趙誌宏,趙誌宏說我惹麻煩了,省台要播我錄的片子,我打電話說別播,與事實有出入,人家說這是省長批的,他們不敢不播。田元明當即把她也拉上車一同來了。
電視起作用了。大柳條的村民憤憤不平,頂著雨踩著泥水呱唧呱唧聚到村委會,說這回可不得了啦,往下大柳條得聽小柳條的啦,往下大柳條的人就得給小柳條交買路費啦……
黃桂萍來到車旁見了田元明嗚嗚就哭,田元明掏過手帕遞給她說:再使勁兒哭幾聲,哭完了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