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秦寶江問:可這些人肯定是你們鼓動來的。就憑這,你們就觸犯了法律,我就讓公安局抓了你們。田元明說:你有什麼證據?秦寶江說:證據?這還用什麼證據,這些人就是證據!

田元明冷笑一聲說:既然這樣,我可就一不做二不休了,等你派人抓我時,證據就更充分了0秦寶江問:你還想幹什麼?

田元明說:我記得秦市長上一次的功勞,是在火車上說服小柳條的村民,阻止了他們去北京上訪……秦寶江緊張地說:你,你要帶人上北京?田元明說:根本用不著我帶。我告訴你一個消息,去北京的夜車再有兩個鍾頭開車,現在,已經有五百人奔了車站,你還是快去把他們追回來吧。

馬永安說:胡鬧!田元明,不能讓他們去北京。蘇友來心裏枰評地跳。這還了得,自己來塞上處理問題,不僅沒處理好,反而把人都弄到北京去了,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病嘛!他權衡了片刻,便看清了哪頭輕哪頭重。他叫馬永安秦寶江到一旁的燈光控製室裏,關上門,他說:事到如今,我們得采取斷然的措施,不能再擴大了,一旦人到了北京,就不好辦了……

秦寶江說:立即通知鐵路,一個人也不許上車,或者幹脆取消了這次車。另外,把田和郎都抓起來,鳥無頭不飛,沒了他倆,那些人就散了。

馬永安搖搖頭說:不妥,不妥,那麼著隻會把事態鬧大。你抓得了人,卻平不了心,你攔他一時,攔不住他們以後再走……

秦寶江不滿意地說:馬書記,我看你在這事上立場不堅定,態度不堅決。不光是心慈手軟……

馬永安沉下臉問:還有什麼?難道你還要說我是他們的同夥?

蘇友來忙擺手說:哎哎,二位,怎麼你們也跟著湊熱鬧,你們幹什麼架呀。

秦寶江說:我這個人心直口快,我憋不住,從會一開始,我就覺得味兒不對,始終不提小柳條事件,光說出現了問題。什麼問題?若是個小問題,能有現在這個局麵嗎?

馬永安說:今天這個局麵所以出現了,完全是一點點激化的結果。青遠的工作,由人家縣裏的同誌自己做就是了。幹什麼越俎代庖。沒有你在火車上的那四條,我看也就不會有今天這個局麵。

秦寶江說:照你這麼說,我還成了罪魁禍首!那天我要是不上火車,人就到了北京啦,局麵就不好辦啦。

馬永安說:你去攔,也應該,可你也不能那麼隨便講,你一下就把縣裏和田園公司的做法定性,你還說隻要不種大煙,旁的什麼都可以種。這些話你負責任的想過沒有?會有多少副作用呀!五百畝五萬畝五十萬畝,哪頭輕哪頭重,這還用我說嗎……

秦寶江臉色變得極難看,他說:好,好呀,都給我記著呢,記著呢……

蘇友來說:好啦,你倆誰都別說啦,聽我的。馬上開會,宣布省政府市政府將重新組成調查組進行調查,待調查結束後,再做決定。

秦寶江問:那這個處分決定呢?蘇友來說:這個就先別提啦。秦寶江說:我不同意。蘇友來說:你不同意,保留吧。秦寶江說:我不宣布。蘇友來說:我來講。

燈光控製室是用淺藍色玻璃與外麵隔開的,隔音效果很好,但從台上或台下往裏看,則是一覽無遺。當蘇友來和馬永安、秦寶江在裏麵說話乃至爭吵的時候,會議廳裏的聲音就一點點降下來,到後來就徹底安靜了。隻是會抽煙的人已無視這裏不讓抽煙的警示,都大口大口地抽起來。柳河鎮來的農民,更是肆無忌憚地抽,直抽得整個大廳裏煙氣騰騰。很奇怪的是,這些在塞上市各個部門都是手捤實權的人,在被農民圍了幾個鍾頭之後,竟然沒有人與農民幹架,除個別身體不好的悄悄溜走,大部分人都很興奮地等待著,要看看最終會是什麼樣的結局。已經有些年了,省裏對塞上市采取的措施,是財力上大力支持,人員上加大派入。這兩種方法都起了較好的效果,前者使這裏經濟發展加快,後者使這兒的幹部思想得到更新。但不町避免的副作用也明顯存在,那就是本地幹部的積極件受到一定的壓抑。比如台下的這些人,有的在正處級上已經幹了十幾年其至二十幾年,但想升到市這一級,兒乎是不可能的。市常委十二人,除了軍分區司令,其餘的地方幹部,幾乎三分之二是省裏派來的。派來的幹部有他的長處,沒顧慮,敢闖敢幹,但急於出成績急於調走的心理,也是必然的。此次省裏在確定市長人選時,之所以還是定在秦寶江頭上,就與塞上幹部的情緒有關。個別談話時都不說什麼,但一畫票就表現出來,同意的多是本地幹部。所以,當看到玻璃後蘇友來很果斷地說了句什麼,然後推門就過來,全場的幹部似乎已經聽清他在裏麵說的內容……

蘇友來再端坐在原來座位上後,一時間感到很奇怪:怎麼那麼喧雜的場麵一下子就變得如此安靜,靜得讓人有些擔心,會不會再爆發比先前更猛烈的圍堵……

馬永安看著手表小聲說:蘇省長,開始吧。蘇友來抓過麥克風說:現在,我宣布,經過研究,決定再派調查組去青遠縣柳河鎮小柳條村調查,待事情全麵調查清楚,再做決定,散會。

全場依然是靜靜的,沒有任何人做出退場的舉動,又過了好一陣,整個大廳仍然像被什麼魔法凝住了,還是沒有任何聲響……

掌聲忽然就如開了閘的河水洶湧奔來。叫人有些好笑的是,首先鼓掌的是在這兒開會的幹部,而那些種農卻遲疑疑地拍不起手來。後來還是陸大富跟著拍了兒下,旁人才放心大膽地拍起了巴掌。據事後陸大富講,此次來市裏堵會議廳,也叫上訪吧,走之前就定下嚴格的紀律:一是不許打標語,二是不許喊門號,三是不出代表,四是能不說話盡量不說話,五是不許堵塞交通,六是不許損壞公物尤其是街道兩邊的花壇果皮箱,七足不許隨地大小便,一定要去廁所,八是一切行動聽指揮,讓進則迸,讓退就退。這八大紀律,是針對以前有的七訪者常犯的毛病定的,尤其是找不著廁所或者看廁所還收錢,脆找個牆根兒就濃了。這次每人特別發了一塊錢上廁所的錢,講明了你要是舍不得,你就往褲兜子裏尿。再有就是臨出來時那頓飯吃幹的不喝粥,車將進市區時,停個偏僻的地方讓大家尿一回。此次來的都是男的壯勞力,這個問題以及餓一頓渴半天都好解決,要是來些婦女兒童或者老人,麻煩事就多了。至於怎麼來了這麼多人,細情是馬小年怕柳河鎮的人還少,就把市郊一個製種區的人也叫來了,兩家兵合一處,於是就有了這四千來人……

掌聲響過,會場的氣氛一下就鬆快了,有人就喊大田你快請我們吃點什麼吧,都快餓暈過去了。田元明想想,就說:各位領導,今天比大家都受罪了,甭管將來我受什麼處分,但我在這裏得謝謝大家。請大家稍等片刻,馬上就有熱饅頭送來,還有鹹菜和開水。

郎山說:各位領導很少有機會和農民兄弟在一起了,今天就在一起吃頓飯,也算深入群眾啦。

有人就說好,也有人說不行我得走,後來還是大部分人沒走。因為,台上馬書記沒走,蘇友來和秦寶江出去上了趟廁所,又返回來了。這裏麵就大有文章了。馬永安想既然秦寶江那會兒已經跟我翻了臉了,我還客氣個什麼,這件事反正已是這樣,我想做騎牆派也騎不了,索性我就向這撥兒人多的靠攏。蘇友來是和秦寶江小聲商量了幾句後來的,蘇友來問秦寶江你說咱倆要是走了,那些人會怎麼看。秦寶江腦瓜轉得挺快,他說那就等於咱倆跟馬書記不一樣。蘇友來當時剛把憋了小半天的尿都尿出去,渾身輕鬆地連打了兩個激靈,隨後就說咱們回去。在回會議廳的那一小段路上,他又給慧淨打廣個電話,讓她告訴何天民來塞十一,他要在塞上與何見麵。

如今上訪的隊伍都是有組織的,按陸大富的話說是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說,沒有組織的隊伍是不能打勝仗的。馬小年雖然瞪了他一眼,似根本就沒管用,陸大富指揮幾十個人把熱饅頭和袋裝榨菜端進會議廳後,他越發有些得意了。就像在村裏一樣,他指手畫腳,說說這說說那,儼然是個頭頭模樣。

馬永安也餓/,咬了口饅頭問陸大富:你們還安排了人去買饅頭?

陸大富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麼多人進城,提前沒點準備哪成。

馬永安問:那你們除了有管吃的,還有人管什麼?陸大富不餓,他最能抽煙,他嘴裏噴著煙說:這是秘密,不過,看你這人不賴,跟你說沒關係,除了管吃的,還有管車的,管過馬路的……

馬永安說:還管過馬路?

陸大富說:當然得管,城裏車多,路又平,車快,撞著咋辦。再者說,把路堵了也不好。馬永安問:為啥不好?

陸大富說:堵了路,人家市裏人就不同情我們啦。書記,你是馬書記吧,咱不能幹不得人心的活計,那麼著就不能贏。

蘇友來在一旁問:你們既然來上訪,為什麼不派代表不說話?

陸大富瞅瞅蘇說:您是省長,這可不能說,說了下回再上訪就不靈了。

蘇友來說:說吧,回頭我請你喝酒,你再上訪也不歸我管廣,照樣靈。

陸大富接過蘇友來遞給他的多半盒大中華煙,用鼻?聞了聞,晃晃腦袋說:其實很簡單,槍打出頭鳥,派了代表,你們就有了目標。代表再多,也是少。不派代表,就全是代表。不說話,就等於說話,隻要堵得準圍得狠,比說話管用。為啥堵為啥圍,你們心屯比我們清楚,用不著我們說。秦寶江問:你大柳條咋有這些人?陸大富瞪他一眼說:汁劃生育沒搞好,現生的唄。秦寶江在縣裏待過,張嘴就說:啥呀,一生下來就這麼大。

陸大富說:牛唄,才生出這麼大的官……田元明在一旁汗都冒出來了,趕緊給郎山使個眼色,郎山上前說:老陸,你不像話!快讓你的人吃飯,吃完就走。馬永安問:火車站的人呢?郎山說:都回去了。馬永安說:看來,他們聽你的指揮呀。郎山說:也聽,也不聽。蘇友來問:什麼意思?

郎山說:他們順心了,就聽。不順心,神仙說話也不管用。

秦寶江笑道:你們比神仙都有能耐呀。呼風喚雨,招兵買馬,用不多久,這塞上就是你們的天下。

郎山想反駁,田元明過來說:咱不能讓領導吃這個,這麼著吧,我請客,咱們到外麵去吃,請請。郎山緊接著說:我請,我請。馬永安這時冒出一個念頭,或許是不打不相識,這麼一來!

沒準兒還能打破存在已久的隔閡呢。於是他說:對對,上他倆清客,不能吃倆饅頭就拉倒。

有馬書記這麼一說,蘇友米和秦寶江都沒有反對。於是,他們就有說有笑地離開了會議廳,坐車去酒褸。酒樓當然是全市檔次最高級的。名字無非是這個樓那個樓的,塞上是座古城,仿古的建築多,叫樓的名字的多。田元明雖然也算得十是有名氣的老板,何他極少來這種地方,他喜歡吃農家飯,他喜歡喝烈性酒,而且喝得高興,還願意跟誰劃兩拳,喊一陣。喊的感覺太好了,嘶裂嗓子般的喊,絕對是一種痛快淋漓的宣泄,是一種把壓埋在心底的塵垢棄揚。但在大酒樓及至一些中檔的飯店裏,喝酒的場麵往往都是文文氣氣的,一點張狂的情緒都沒有。

但今天還得在這種大酒樓裏請,吃好賴花多少錢都無所謂,目的是要緩和一下彼此的關係。田元明這時候就像一分為二變成了兩個人:一個是興高采烈並抱著美好願望的。這是完全有理由的。市裏的處分決定被阻攔住了,小柳條的問題要重新調查,幾位領導被請到酒桌上,大有化幹戈為玉帛的可能。這怎能不讓人高興呢,應該為自己高興,為郎山高興,更該為青遠幾十萬老百姓高興。但另一個田元明呢,卻已經感到要大難臨頭了。你竟敢組織人圍堵市政府會議廳,竟敢攪亂這麼重要的會議,竟敢打亂市委的決心,擋了常委的決定,你膽大包天,犯上作亂……

兩個田元明的爭吵,讓田元明感到有些頭昏。但他還得堅持,他希望盡快消除不愉快的記憶,他舉杯說:蘇省長,馬書記,秦市長,非常對不住呀,今天這事,實在是迫不得已的。我先喝了這杯酒,算是道歉酒。我要道歉的,是今天這場麵,讓各位受驚了,挨了半天餓……

郎山知道田元明沒法往下說,因為即使是道一萬個歉,也不能把原先做的事都說成是錯的。這可不是小孩子打架了,甭管誰對誰錯,雙方家長高姿態,把錯誤往自家孩子身說說就拉倒。這是大是大非,其至涉及到法律的問題,比如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裏,就有明確的規定,擾亂機關、閉體、企業、事業單位的秩序,致使工作、生產、營業、醫療、教學、科研工作不能正常進行,尚未造成嚴重損失的,就可以處十五日以下拘留、二任元以下罰款。更甚之,如杲以刑法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就可能對首要分子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等……

郎山怎麼對這了解這麼清楚,他在縣裏遇到了這種事,為此,他和公檢法的頭頭研究了好幾次,當時,有一家子人為老房基地沒完沒了無理取鬧,又在大街上阻欄交通,就依照前者給拘留廣,並警告說如再胡來,就能判刑了,一下子那家人就安穩下來,並走法律程序打官司了。郎山深知官場上彼此和氣則已,不和氣則很難提到一起。各地官員調動不斷,除了正常的升遷,好大一部分都是因為鬧了矛盾調解不了以致影響工作,才不得不給他們拆開。像此次把秦寶江的全盤計劃打亂,並逼得一位副省長一位市委書記把已做的決定又收回去,絕對是犯了大忌,根本不可能喝一頓酒就能把疙瘩解開,說不定馬上就要有新的危機。想到這兒,郎山說:三位領導,這件事實在是讓你們受委屈啦。你們寬宏大量,令我十分感動。不過,這會兒我可是提心吊膽呀,萬一吃完飯你們誰一個電話把公安局找來,我和大田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