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非常非常地奇怪。蘇友來已經看見了慧淨,可他沒有起身遠迎,而是用手指了一下秘書肖寧,肖寧嗖的一下就迎上來,擋住慧淨。肖寧低聲說蘇省長正在和客人談話,請您先回房間吧。慧淨愣了愣,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稀裏糊塗地退了出來。等到一個人站在樓道裏,看人家把門關上,她才慢慢緩過勁兒,尋思過這裏麵有問題了。以往,不論多麼重要的場合,隻要蘇友來是其巾最大的官,隻要自己到了,蘇都是熱情相迎,從來還沒有過今天這情景。剛才那做法兒,分明是沒把我慧淨當個人,就差一腳地我給蹬出來了……
怎麼啦,姐,他們不讓你進去?金彩霞和唐文儒從旁邊的房間出來。
屋黽都是誰呀?唐文儒問。你怎麼不說話呀?金彩霞說。慧淨鼻子發酸,眼淚就在眼窩子裏打旋。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一哭就掉了身價,她強忍著說:那房間裏煙氣太大,熏得我直流眼淚。你們先回家吧,有什麼情況,我馬上給你們打電話。
唐文儒一招手把褸層服務員叫過來,問淸這房間裏都是誰之後,他跟慧淨說:情況太複雜了,到關鍵時刻,你可以這麼對那姓蘇的講,做人要有信用,不能為了自己出賣朋友。如果是那樣的話,人家也不是好欺負的。
金彩霞說:還有那兩個瓶子,一定得要回來。唐文儒瞪她一眼說:快走吧,除了瓶子,你還知道個啥。
慧淨連聲再見的話都沒說,轉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間。她用手機打給肖寧,說請蘇省長接電話。肖寧說省長正談話你過一會兒再打吧。慧淨說我是慧淨大師,我有要緊事跟他說。蘇友來終於說話了,但顯得很不耐煩,說你沒看見我正忙嘛,能不能不在這個時候打擾我。
慧淨立刻就下了狠心,她小聲說:老蘇呀,我告訴你一件事,有人來調查你存在我那的錢……
幾乎是同時,樓道裏立即響起腳步聲,蘇友來滿臉煞白撞進來,隨手把門關上,結結巴巴地問:你,你說,誰,誰來調查那,那錢……
慧淨指指沙發說:你坐下,咱慢慢說。蘇友來不虧是個大官,雖然一時失態,但很快就明白過來,他吸口氣說:你呀你呀,怎麼能開這玩笑呢,嚇死我啦,心髒病都要發作。
慧淨說:興許有一天,就真有人找到我,問存的那些錢是哪裏來的,怎麼辦?
蘇友來說:不會的。不過,我相信不論到什麼時候,你也不會把我說出去。
慧淨注意到蘇友來對自己你你的稱呼了,她索性一針見血地問:這兩天你對我的態度變化挺大呀,你是聽到啥啦,還是去杏花河算卦算著啥啦?
蘇友來擺擺手說: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呀。是你多心啦。這兩天,我給他們幾個調解矛盾,腦子裏的亂事挺多,所以就顧不上你了。
慧淨說:顧不上我,也行。可人家給你送禮的,你不能也忘在腦後吧。
蘇友來眨眨眼問:誰?誰給我送禮來著?慧淨說:人家送你一對花瓶,你忘啦?蘇友來拍拍腦門說:想起來了,那不是你那妹妹妹夫兩口子送的嘛。對啦,在北京碰見一個玩古董的,他看了,說是贗品,也就值個百八的,我就給他了。
慧淨差點一口氣沒上米給憋死,她見蘇友來起身要走,就強撐著喊:你站住!
蘇友來愣了:我還有事呢,那屋那麼多人都等著我呢。
慧淨緊喘幾口氣,身上緩過來了,站起來背靠著門問:你把花瓶送人,怎麼也不問問我?你回答我,慧禪!
蘇友來見慧淨堵了門,又叫自己的法號,他心裏愈發不高興,他說:一對破瓶子,我送人還得問你?我說慧淨,這兩天我就想跟你說,我的有些事,你不能參與太多,畢竟我是官員是領導,下麵多少雙眼睛瞅著呢。你出來進去的總在我身邊,人家會怎麼想,會怎麼議論……
慧淨渾身發冷,眼睛看著窗外問:當初,你不是說有我這個大師在你身邊,你感到很榮幸嗎?怎麼一轉眼就怕人議論了呢?
蘇友來說:我跟你不想說假話,我都弄明白了,你就是這青遠縣的,你也沒啥功底,不過是去南邊掙錢,沒掙著,才改行拜佛的……
慧淨說:這都沒錯,可這又有啥,誰沒有自己的過去。朱元璋小時候還要過飯呢,後來不是一樣當皇帝……
有人敲門,喊蘇省長。蘇友來說咱倆回頭再聊,你讓我先走。慧淨的腦袋疼得厲害,也就把門讓開。蘇友來出去跟秦寶江說慧淨那會兒有點不好受。秦寶江過來推開門說用不用去醫院看看。沒等慧淨說話,蘇友來說她沒事歇一會兒就好了,我們接著說……
慧淨感到小肚子發緊,進衛生間嘩嘩撒了一大泡尿,提褲子時看到鏡子裏自己那張老臉,她忽然悟過點什麼。她兩手一起上,把頭上耳朵上的裝飾全拽下來,然後連頭帶臉一通猛洗,讓臉露出本色。接著,她就換了身平常的衣服,蔫不溜兒地就離開房間下了樓……
蘇友來的心情雖然被慧淨幹擾了一下,但進了自己的房間,看到眾人的笑臉,慧淨馬上就灰飛煙滅了。因為,他已經下決心,要把包括何天民新近先後給自己的二十萬美元,以及保存在慧淨那兒的五百來萬,全部用於金來嶺的開發。他之所以痛下決心把錢全拿出來,並在眾人麵前露出可以投幾百萬的話,是他看到了危險所在。中央反××的力度越來越大,判貪官、殺違法的高官,實在令他吃驚。在杏花河神仙洞,焦老八不光跟他講有錢往田裏擱,有禍水往河裏流,焦老八在這之前還有話呢,說你可能要大難臨頭,輕則牢獄之苦,重則性命之憂,你趕緊想辦法吧。這活就跟小刀子剜肉,可把蘇友來折騰夠嗆,車子返回縣城,他自己也折騰明白了一紙包不住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眼下光懸崖勒馬都不行了,還得把吃到肚子裏的東西吐出來,一個最穩妥的辦法,就是用移花接木計,即把何天民和田元明硬綁到一起,將來即使出了麻煩,還可以說項目一時半時難以落實,自己隻能把錢暫時存放起來……也就在想好這主意時,偏偏縣長龐大柱說那個金彩鳳啥時變成了大師呢。龐大柱是跟旁人說,讓蘇友來給聽著了。蘇友來就叫龐大柱到一邊兒,說你說那個姓金的大師,是不是那個叫慧淨的女的。龐大柱一看省長挺嚴肅地問,也就沒敢瞞著,就結結巴巴一五一十全說了。龐大柱不太知道內情,還挺熱心地說您可別跟她太近乎了,這娘兒們能坑人,騙了不少老爺們兒,那些傻老爺們兒挨了騙,還把她當個神供著。也邪了門啦,龐大柱說最後這幾句話時,一點也不結巴。當時就把蘇友來說到衛生間裏去了。他進去又洗臉又幹咳嗽了一陣,然後就待在裏麵抽煙。秦寶江奇怪,還問龐大柱你跟蘇省長說什麼來著,把人家說得進衛生間不出來。龐大柱說我也沒說啥,他問我金彩鳳來著。秦寶江一聽就擺擺手,意思是啥都別說了。此時,在蘇友來房間裏的女人正是薑小燕。她是一清早被請上車送到這兒來的。這些天裏,她確實沒受罪。沒有人打擾她,更沒有人逼她做什麼。一日三餐很豐富,有人送到房間。電視和光盤隨便看,但沒有電話可打。薑小燕想出屋,不行,門口有人把著,想跳窗戶,窗戶全封閉,而且樓下有人盯著。很顯然,這絕不是普通的為錢財的綁架,而完全是某種政治上的需要。誰幹的這事,薑小燕也能猜出來,肯定是秦寶江、唐文儒以及唐成業他們,因為自己是要去檢察院告他們,結果就……呀!可是,自己被綁架這些天,他田元明跑哪裏去了?況且,自己那天是跟田元明通了電話才去的檢察院,怎麼就那麼巧,綁架自己的人就那麼準時地等在大門……
薑小燕終於忍不住了,心想此時我誰也不信了,她身子一挺說:慢著,我還有話要說呢。
秦寶江說:你累啦,還是休息一下,有什麼事咱回頭說。
田元明也說:回頭說吧。
薑小燕說:不行,就得現在說,一,我這麼多天根本不是去哪休養,我的確是被人綁架了,後來可以說是被軟禁了。我要問,這事是誰幹的?二,我那被騙走的一百萬,到底是誰搞的陰謀?我強烈要求蘇省長主持公道,把這兩件事給我弄清。否則,我就要上告,去中央告狀!
滿屋的人都愣呆呆不知如何是好。還是郎山反應快,給龐大柱使個眼色,龐大柱立刻帶著其他人出去了。看看房間裏就剩下幾個關鍵人物,秦寶江說:薑小燕,你這就不合適啦。如果說這十來天沒讓你外出,那也是為了你的人身安全,怕你出什麼意外。現在你連一根頭發絲也沒傷地回來了,蘇省長還親自迎接,你就該知足……
薑小燕說:我知什麼足?我是在即將跨進檢察院大門時,被人塞車裏的!這是什麼行為?還有沒有法律?秦寶江,你他媽的別在這兒跟我裝好人,我這輩子就毀在你身上了!你把我玩弄夠了,一腳踢開,又怕我說出你的老底,你就恨不得我在這個地球上消失了才好!姓秦的,你不得好死!還有那姓唐的爺倆,都不得好死!隻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跟你們沒完。
薑小燕完全失控。秦寶江氣極敗壞地扭頭就走。蘇友來則去慧淨的房間躲一躲,但時間不久,蘇友來站在樓道裏大喊肖寧,原來,慧淨不見了,打手機沒人接,而且,她那身最愛穿的衣服,也揉成一團扔在一邊。蘇友來猛地拍自己的頭,他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大錯誤,就是過早的把心裏的想法告訴了慧淨,要知道,那數百萬巨款,都在慧淨手裏呀……
天一擦黑就下了小雨,到了滿城燈光大亮時,雨下得越發人了。這個時候的雨水,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是非常珍貴的。且不說莊稼生長和眾多的企業生產用水,單是人和牲畜的喝水問題,這些年就一直令青遠縣各級頭頭腦袋疼。此外,早早降臨的熱勁兒,也讓人們盼著下些雨,以換來哪怕是暫短的清涼。
但這個雨夜卻是一些人的不眠之夜。田元明不敢責備薑小燕。不管怎麼說,人家被囚禁了這麼多天,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都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在這種情況下,薑小燕說什麼都不為過。可是,如果薑小燕一味地鬧下太,結果必然是不理想的。狗急了上房,人急了上牆。你這麼毫不客氣地揭秦寶江的瘡疤,他就是再有克製力,也得惱了。既然他已經將你關了十多天,往下,他或許就敢再動用手下把你關幾十天,甚至殺人滅口。當然,一想到殺人滅口這四個字,田元明心裏也非常不舒服,但又不能不往那去想,因為報紙上電視上說的許多案子,就是順著這麼一條路走的,而起因又與薑小燕的情況極為相似。
田元明看看窗外在燈光中閃亮的雨絲,轉過身麵對坐在沙發上依然平靜不下來的薑小燕,他說:小燕,你讓我怎麼說,你才能相信呢。這裏根本不存在什麼交易,更不存在出賣你的問題……
薑小燕說:那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那幾天互相鬥的還銀烏眼雞似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陣勢,轉眼之間,就風平浪靜相安無事了,還好得像穿一條褲子的朋友。不管怎麼說,我不能相信這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田元明在房間裏來冋走動,瞅瞅這兒,又摸摸那兒。這是賓館二樓的一個單人間,挺寬綽的。開始薑小燕要回自己家住,田元明沒讓。他主要是考慮薑小燕是一個人,回去以後安全的問題還是沒有保障,此外,想和她談談,也不方便。薑小燕後來也不想回家了,她說我就住在這兒吃在這兒,我提的那兩個問題解決不/,我就不離開。田元明很想跟薑小燕講明自己眼下的行為是將計就計,而且完全是為了先救出你,才不得以而為之。但就是這麼幾句話,他卻不能說出口,因為他擔心這房間裏有竊聽器。如果讓秦寶江聽到他正在跟他們鬥心眼,後果就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