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刀嗎?老樹。”他踮著腳想要用手抱住老樹那張巨大的臉,但因為人小,更像是依賴地倚靠在上麵,“這裏都是刀嗎?”
“少年人……太久了。”老樹長歎一聲,像是陷入了終年回憶之中,刀塚都成了漫漫森林,連所有的險惡設置都被時間磨去,也沒了所謂考驗,但還是沒有人、沒有任何一種生物能觸碰到它們所在的世界。此刻竟是一個少年人,刀早已不知道外界年歲幾何,它們都要忘卻了時間,曾有的熱血和恨意、不甘,或者當初與使刀之人站立世界之巔的傲氣,都要給磨滅了。此刻看到這人多了悲傷,更是歎息。
每一顆樹木上都出現了他們最後一任使用者、或者最知己的那一人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我自橫刀向天指,快意恩仇敢問道!”這是一把以鋒利、輕薄為主的長刀。
重刀似斬馬刀而更有沉穩,“大成不問路,磬音沉骨憾。”
……
……
“刀乃利器,百兵之膽。煞氣重過劍乾,修刀不似別道寧靜、細微亦可入道。刀著越細越寧,窺天道更輕,而心中寒意更重。”老樹道,“我們都等得太久了,刀塚的每一把刀都需要一個新的使用者,用心愛護你的刀,那更是朋友和兄弟。你悟性極強,可選擇喜愛之刀,待你有能力之時,便可與它共走修行之路。”
顧刀聽得老樹之言,看向周圍那一把把刀。不是兵器,更像是一個個人,每張臉上的喜怒哀樂,有些保持著沉默,有些早已高興得忍不住對顧刀發出邀請。
他抬手虛碰。
“啊——”一道尖利的痛叫在這刀塚炸開,所有刀都受到了感染,紛紛傳來驚懼與不解的詢問,那是一把長刀發出的泣音,震得顧刀不知所措後退幾步,倒撞在了老樹臉上。
長刀對顧刀發出了邀請,顧刀總覺得那長刀形狀模樣都像極了記憶裏某種東西,再細想又什麼都不知道,他忍不住去碰了碰,剛感受到那長刀喜悅,就被緊接而來的痛苦給趕出。有些不知所措。
一片安靜。
顧刀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但周圍的刀甚至都無法完整保持刀型,像回歸了一開始顧刀看到的樹木一樣,形態不停轉換。所有的樹木都垂下枝葉,以一種敬畏的姿態圍繞著顧刀,老樹看在眼裏,心中波瀾驚起。它細細感受著顧刀,用枝條碰他精神與周圍氣勢,最終無奈歎息。
“可惜了。”
“我……我怎麼了?”
“這裏的任何一把刀,你都帶不走。”顧刀不解和帶了些許委屈地看向老樹,倔強抿緊了嘴唇,“是我不夠強大嗎?我會變得更強來得到你們的認可!”
“少年人。”枝葉合攏,這森林裏再沒有一處陽光能灑下,老樹帶著遺憾和不為人知的羨慕,還有些憂愁,“這裏的每一把刀,都是好的。但我們都不是你的刀。”
我的刀?
我的刀是什麼呢……第一次,他看到滿是喜愛的刀,不僅碰都碰不到,還會給它們帶去傷害,心中充滿了茫然和挫敗。好像他一直堅持的東西此刻被打破,委屈難過又轉變為了倔強與不服。老樹的枝芽又從低處悄然而上,繞在了顧刀身後。
然後那成了一把刀,猛地刺入他後心之處!
啊——顧刀疼痛得滿臉扭曲,那種最貼近心髒的一根肋骨被硬生生破皮肉拔出的感受痛得他清秀稚嫩的臉上滿是猙獰。當老樹的枝芽徹底拔出之時,被強迫無法動彈的顧刀雙膝一軟,跪倒撲在了地上,血液從他的背後心髒之處湧出,他是要死了嗎?
我要死了嗎?
他的阿娘……他的朋友,他的修行還沒開始,他的刀——!他還沒能有刀!
森白還掛著血肉的肋骨在老樹枝條上被此刻顧刀執念改變了形態,相融相鑄,以老樹的某種能量為爐,最後凝成了一把長刀。顧刀現在也不算矮小,更因為練刀伐木一類的鍛煉像大上兩三歲人的身形。此骨在多種形態中轉變,彎刀、斬馬刀、柴刀、菜刀……等等等,最後定格在比顧刀還要高上一頭的細長刀。通體森白,不見任何光亮,甚至連血落在上麵,除非再離開刀,都看不見。
白得像吞噬了一切。最後又像破碎,彌散開成種種粉末,被風吹散在空氣裏,又融進了顧刀後心。血液神奇地倒流回去,那把刀也變回了肋骨的模樣。隻是更加堅硬,甚至在裏麵都鋒利。那一圈皮肉不斷被這鋒利弄傷又被改善,最後完好如初。除了他後被脊柱左邊多了一顆細小的血痣,什麼都看不出來。
刀塚像是顧刀的一個夢,什麼都沒有,根本不存在。僅僅是一顆樹上釘著的柴刀,還釘著一片樹葉的葉脈。顧刀臉色慘白眉宇緊皺地撲倒在枯葉堆上,還在經曆著活生生被抽骨、破皮、割肉之痛。還有東西在他的體內伸張,硬是給擠開那些本來失去支撐坍塌粘合、變得畸形的肉,重新歸為原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