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遠把壓在腦袋底下的手抽出一隻來摟住雷明華,說:“今天你回來得比平時要早一些啊?”
雷明華頭埋到常遠懷裏,說:“嗯,一下節目就回來了。”
常遠問:“坐夜班車還是打的?”
雷明華略一遲疑,說:“打的。”
常遠沒有再問,沉默了一會兒,雷明華抬起頭看著常遠的臉,說:“你最近好像睡眠越來越差了,是不是有點兒神經衰弱?”
常遠說:“晚上睡不著,白天在公司精神很差,做事總是不能集中。”
雷明華擔憂地問:“要不要抽時間去醫院看看?”
常遠冷笑一聲,說:“去什麼醫院看?精神病院?”
雷明華笑笑,說:“要去精神病院的也不是你,而是我呀。”
常遠瞟了雷明華一眼,問:“你怎麼了?我看你挺好,睡也睡得著,吃也吃得下,整天熬夜,氣色倒還不錯。”
雷明華說:“我現在好像常有幻覺,想象一些不真實的東西,又弄不清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幻想出來的。”
常遠說:“幻想什麼了?”
雷明華想了想,又不說了。
常遠等了一會兒,又問:“怎麼不說話了?跟我說說話吧,我現在想聽你說話。”
雷明華笑了,說:“你不是總說我胡說八道的嗎?”
常遠說:“無所謂,反正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在胡說八道。”
雷明華說:“要我說點什麼呢?”
常遠說:“隨便。說說你的節目,說說你小時候的事兒,或者我認識你以前發生的事兒。”
雷明華想了一會兒,說:“那我就講講我爸媽離婚以後,我自己跑到爺爺奶奶家去的事兒吧。”
常遠說:“就是你第一次自殺的那件事兒?”
雷明華說:“是那時候的事兒,但不講自殺,我告訴你我一個人怎麼跑了那麼遠找到爺爺奶奶家的。那時候我還小,身上又沒錢,自己帶了一個小書包,裏麵裝了兩本課本,一塊毛巾,還有家裏剩的兩個饅頭就走了。到了火車站,也不知道該怎麼走,看到有戴紅袖章的人,就躲在一邊兒悄悄看,如果覺得那人看上去象好人,就上去客客氣氣地問人家我要去的地方應該坐什麼車。我記得自己害怕上壞人的當,一連問了好幾個人,聽到他們說的都一樣了,才覺得放心。”
常遠被雷明華的話說的笑起來,用手撫摸一下雷明華的臉,說:“小小年紀,警惕性倒還挺高的,都是誰教你的。”
雷明華也笑了一下,繼續回憶著說:“大概是本能吧,覺得這個世界好像並不太安全。問到該坐什麼車以後,我就跑到排隊買票的地方,站在窗口邊等著,看那些排到窗口買票的人是不是去我爺爺奶奶家住的地方。有時候聽到有人是去那個地方,但看看那人不太放心,就不敢跟著。直到有一個抱小孩的阿姨也買去那兒的票,我才決定要跟著她走。誰知道那個阿姨買的是第二天的票,我跟她走出了售票大廳,看她一直往汽車站走,這才傻了,隻好又返回身來。”
常遠笑起來,說:“真難為你了,一個那麼小的小丫頭,怪聰明的。”
雷明華接著說:“這回我改變策略了,不再到售票窗口等,而是混進候車大廳等。因為已經知道了是哪趟車去爺爺奶奶家,所以直接就找到了等那趟車的隊伍。觀察了好半天,找了一個看起來慈眉善目有點兒象我爺爺的老頭兒,就離他不遠不近地坐著。後來火車進站,要檢票了,人擠得要命,我拚命跟著那個老頭兒,可一會兒就找不著他了。還好那時我個頭小,進檢票口的時候人家攔了我一下,我就裝得很著急的樣子告訴人家說,我媽媽在前麵,找不著了,人家就放我進去了。就是這麼混上火車的。”
常遠歎了口氣,說:“唉,可憐,你爸媽要是知道這樣的情況……”
雷明華冷笑著說:“知道又能怎麼樣,他們要是真愛我的話,我也不會走了。”
常遠沉默了一下,說:“也是。其實小孩子是最騙不得的,大人愛不愛他們,他們心裏都很清楚。”
雷明華說:“可很多大人都不知道。有的人小時候還知道自己受了委屈,可等他們長大,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就又開始重複他們小時候被別人對待的那一套了。”
常遠說:“那後來呢,在火車上那麼長時間,你就帶了兩個饅頭,怎麼辦呢?”
雷明華又回憶起來,出神地說:“你猜呢?其實火車開了不久,列車員一查票我就露餡兒了。那個列車員是個挺凶的小夥子,要趕我下車。我又急又怕,求了他半天,最後我說隻要不趕我下車,我就幫他掃地,拖地,送開水……隻要他讓我幹什麼我都會幹。他這才同意了。所以這一趟火車可把我忙壞了,從頭到尾一直沒怎麼歇過,一直在幹活。還好,我的兩個饅頭吃完以後,那人看我幹活挺賣力,他吃飯的時候也分我一份。一路下來,倒也沒怎麼挨餓。最後總算平平安安地到了爺爺奶奶家,可惜到了以後才知道,他們倆都已經死了。”
說到這兒,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常遠把雷明華摟在懷裏,溫柔地撫摸著。房間裏隻有鬧鍾一絲不苟地發出“嘀嗒”聲,還有兩個人輕輕的呼吸聲,室內一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