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47章(2 / 2)

闞若古的尊嚴受到如此不留情麵的蔑視,這是他無論如何沒想到的。他像一隻被激怒的狼,在寫字台後麵垂著頭,急不可耐地轉來轉去,以便伺機反撲,一口吞下這個小女人!但理智又提醒他此時大可不必激化矛盾,他應該迅速平息這場猝不及防的襲擊,然後再尋找有利機會狠狠反擊!最終置對手於死地!這樣打定主意之後,他本已氣得鐵青的臉迅速擠出一絲苦笑,已經燃遍全臉的怒火又悄然化作一縷春風,然後陡然提高了聲音:“好!很好!吉玉同學——不,吉玉同誌今天突然闖來發難,給我羅列了這麼多罪狀,很是聳人聽聞!但是,光靠血口噴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所以,請吉玉同誌先平靜下來,然後請黨辦的同誌幫吉玉同誌一起,一條一條地開列清楚我的罪狀,進而再和我算賬!如果吉玉同誌不反對我的意見,就請你馬上到黨辦去,有條有理地暢所欲言!”說著向黨辦秘書丟了個眼色,便把頭轉過去不再理睬吉玉。

黨辦秘書對闞若古的意思心領神會,立即上前誘導吉玉:“怎麼樣?吉玉同誌,我看闞院長的意見值得考慮,有什麼話,我們到黨辦有條有理地談,好不好?”

“不行!”吉玉毫不妥協,“我的話就要在大庭廣眾麵前來說!我要讓全院上上下下都聽聽,他闞若古到底是人,還是禽獸!到底是**黨幹部,還是魔鬼!我今天要徹底撕下他的麵具!讓他好好曝曝光!他有什麼伎倆都讓他使出來!我今天要好好領教領教他這個惡棍的厲害!也讓大家好好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吉玉回到家沒有先進“正房”,而是首先進到下屋的“畫室”裏,麵對那幅沒有完成的年畫發了一會兒愣。那幅畫上的一男一女兩個現代飛天,共同托舉著一個天使般的小女孩,這是她煞費苦心設計的。畫上那男人的麵目,剛毅而俊逸,她是按照記憶裏的周伯雨畫的。女人的麵目娟秀而清麗,完全是以自己為原形的。當然,這些隻有她自己知道,沒對丈夫和女兒流露過。當丈夫首先認出那女人是她,並問男人是不是周伯雨時,她用沉默做了回答。後來丈夫就沒有再問。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畫,特別是為什麼要畫周伯雨——心中怨恨的人。她曾經試圖塗去周伯雨的麵孔,重新另畫,可最後總覺得不如這樣畫滿意。最後,她隻好默默承認,自己雖然怨恨周伯雨,可同時也不能忘記周伯雨。看來,楓樹溝播下的愛的火種,任何人間淒風苦雨都不能把它撲滅……

那麼,這次周伯雨真的來了,她究竟該怎樣對待呢?

她應該給他寫封信,說明心跡,便扭身回到了“正房”。

黑雨的爸爸還是沒有回來。吉玉的頭發和衣服都已濕透了。她本應該換一換,可是實在疲乏,就這樣上了炕,靠在牆上,看著窗外。今天,在闞若古麵前,她第一次如此痛快淋漓地發泄了一通,這也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理直氣壯地使用了一回人的尊嚴,顯示了一個弱女子的潛在力量。以往的屈辱因此得到相當程度的洗刷,這使她心裏多少找回一些平衡。她發現,一向不可一世的闞若古也隻是一隻紙老虎,經不得戳穿的!由此進一步想到,一切權威,承認它,它就存在,不承認它,它就什麼都不是!所以,要想不受欺辱的活出人的尊嚴來,就得敢於蔑視那些混賬權威!可惜,現在才認識到這一點,實在太晚了,但遲到的覺悟畢竟也是覺悟,說明她終於活明白了。

窗戶是用紙糊的,窗紙已被細雨浸濕。吉玉覺得悶,便推開半扇窗。細微的雨聲和房簷滴水聲就湧進來。吉玉望著似有似無的雨絲想:她在紅塵中消失之後,這雨是不是還要下呢?這像蠶食桑葉般的沙沙聲是不是還存在呢?或許那時黑雨會像她這樣望著窗外想媽媽,或許不定什麼時候黑雨她爸又回來看看,見家裏沒有人,也這樣望著窗外想著什麼。

吉玉計算了一下,他悄然離去已經七天了。女兒至今還蒙在鼓裏,因為他走得無聲無息,沒說一句話,沒留一個字,沒拿一點東西。

那天早上,她看見他弓著腰、一瘸一拐地走出門,走進細雨裏。後來他又停下來,向四麵看了看,似乎不知該往何處去——苦難連著苦難,命運撞擊命運,悲劇製造悲劇,天下雖大,卻都一樣,弱者沒有活**。後來,他便低著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