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1 / 3)

民國三十七年歲末,雨雪交加,倍增人感觸。有什麼話可說呢?

我們從抗戰到現在,苦足了十個年頭。什麼是我們苦的代價?能夠回答的人們有福了……

三十七年,使人沉重的事情太多了,而予人輕鬆之感的甚少。三十七年,有人在眼淚模糊中看清現實,有人在載歌載舞中愕然驚醒。這一年,在中國曆史上,無疑將占上重要的一頁。

……

社會道德,已經蕩然無存。社會崩潰,成了今日問題的根本所在。中國必須度過一個艱苦的階段,才能從蛻變中獲得新生!送走三十七年,我們心中仍帶著強烈的希望。

——摘自《當代晚報·朝花夕拾》:《送民國三十七年》

那座高樓大廈林立的“孤島”,終於與“自由祖國”重新相連。日本膏藥旗已被扔入火中化為灰燼,鐵絲網正被一道道拆卸。鑼鼓、鞭炮、喜慶的遊行隊伍,上海城一天天複原著它的海上繁華之夢。

二十三歲的張愷之回到了離別四年的上海。

他一個人在肮髒的街頭獨自漫步,心裏充滿寂寞與煩惱。在夏日焦灼的陽光中,他顯得疲憊不堪。

他在一條小街的十字路口停下了腳步,將身子斜倚在欄杆上茫然地望著過往的行人。衣衫已被汗水濕透,黏黏地貼著後背。

《民族日報》遷往杭州出版後又停刊。這期間他去過德清洛舍找朱小玲,但她的母親說她隨父去丹陽了,也不知何時回來,言語間,他感到自己不大受歡迎。回到上海後,他開始時在一家小報當編輯,不到三個月,這家小報也停辦了,他成了一個失業者。

他的父親張老明,在一個表叔開的“廣祥行”水果行,當專管出貨的師傅。香蕉從廣東運來時,還是半生不熟的青香蕉,必須掛在一個小屋裏,用炭火加溫烘熟。這道被廣東人稱為“焗香蕉”的工序,是張老明的絕活。經張老明之手“煽”出來的香蕉,一串串金黃噴香,潤澤的香蕉皮上,還嵌著芝麻般的黑點,人稱“芝麻香蕉”。我未來的爸爸每天聞著香蕉的氣息,望著寶塔般的香蕉串在店門口出出進進,眼前一片虛浮的金色晃動,覺得自己像是一隻半生不熟的青香蕉,吃不得又扔不得,隻能焦慮地等待著爐火的烘烤。

物價一日日飛漲,張老明的辛苦勞作,並未能改善窮困的家境。抗戰雖然勝利,但窮人依舊掙紮,富人依舊揮霍,周圍的一切都似乎沒有根本的變化。古老的中華之舟,慢吞吞行駛在它固有的航道上,遊離於世界的軌跡之外。

隻有一個令人振奮的幽靈,在高高的天空中發出神秘的呼喚。

隻有那片紅色的土地,在遙遠的北方巍然屹立。

抗戰勝利消息傳來最初的日子,最令張愷之興奮不已的,是朱德總司令向八路軍新四軍發出的接管淪陷區的命令。張愷之毫不隱諱地告訴朋友們說,他主張國共合作共同接管,建立民主聯合政府。

我時時感覺著他頭腦中那種莫名的騷動,重又在翻騰顛簸。

同四年前離開上海時相比,如今張愷之作為一名記者,已是初出茅廬,嶄露頭角。他必須在這條路上堅持走下去,才能喚醒更多的民眾。出身貧寒的張愷之,與家境優越的朱小玲,雖然同樣為自己的人生,塗滿了斑斕奪目的浪漫主義色彩,同樣地想入非非、好高騖遠,但張愷之畢竟比朱小玲更具有一種務實的秉性。他知道朝著自己心中那個公平自由的世界走,每一步都要流汗流淚甚至流血。

那一天,失業青年張愷之在熙熙攘攘的十字街頭徘徊許久。疾馳而過的吉普車尖厲的喇叭聲中,他完全打消了去尋找能為他提供就業機會的社會關係的念頭。在當時魚龍混雜的大上海,凡是那些有用的關係,都可能有一個與他格格不入的背景。那麼他寧可去做工謀生、寧可流落街頭,也不能為一時之需站錯了營壘。

我未來的爸爸鬱鬱回到了張老明的閣樓。他對他父親說,他找到了工作。——什麼工作呢?張老明追問。——在報館。他的回答含糊其辭。自從他兩手空空回到上海,父親反而對他和悅了許多。抗戰八年,張老明已修正了自己原來的看法:他覺得兒子在後方讀書編報,總比那些趁機去發抗戰國難財的人有出息得多。

總算得到表叔的同意,他在“廣祥行”的閣樓上,放了一張帆布床暫且安身。

從此他白天在外麵“遊蕩”,晚上回到閣樓寫稿。有朋友介紹他去作《大眾夜報》的特約撰稿人,專門采訪文藝界名人和娛樂界消息,每天發一篇稿子。他很輕鬆就勝任了,得到的稿費,足夠養活自己。於是他又想去讀書,考上了新聞專科學校。偏偏不久後《大眾夜報》人事改組,他又一次失去了工作,稿費也沒有了,生活重又陷入拮據。一天晚上他精疲力竭回到“廣祥行”,已是饑腸轆轆。卻見表叔一家人正在為兒子做滿月酒,一屋子親戚,猜拳行令,吆五喝六的好生熱鬧——阿靄回來啦?來來來,一起喝一盅啦!——表叔邀請他。他搖搖頭說吃過飯啦不客氣你們喝吧——轉身爬上了閣樓。隻有“我”明白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他不願意讓親戚知道他還沒有吃晚飯。他寧可餓著挺著,寧可趴在閣樓的小窗上,以夜空中稀朗的燈光和星光充饑。然而肚裏空洞,心裏也越發空落,好容易挨到夜深,樓下席終人散,他餓得發昏,忍不住偷偷潛下店堂,摘了一串香蕉充饑。顧不上細嚼,囫圇咽下去,噎在喉嚨裏,憋得滿臉通紅。後來他為這件事寫過一篇《饑餓者的獨白》,可見他當時的窘態。

天色漸明,他在迷惘中醒來,從閣樓窄小的窗戶裏,望得見百老彙大廈的尖頂,在絢麗的晨曦中巍峨聳立。太陽已無數次從黃浦江中升起又跌落,而他所尋找的那個太陽呢?無論是隻見其神不見其形的共產黨,還是音訊全無的朱小玲,都在遠遠的江岸另一邊徜徉。而他的麵前,是一片陰霾籠罩的深穀、一場不散的淫雨、一個比抗戰更難見天日的黑夜。這種饑餓中的掙紮與等待,已快要使他失去了耐心。

1946年整整一年,張愷之一直在苦苦地捕捉陽光,尋求光明。

他隻能用他的筆去尋找。筆是望遠鏡是鑽頭是一條深藏的地道。

那一年,他在《文彙報》發表了短篇小說《背道》。

《背道》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他寫自己回到了戰爭結束後的上海,遇到了一個當年的“上海五百有誌青年”,此人在抗戰時當了飛行員,曾向解放區投擲炸彈。如今回到了上海灘,成天開著吉普車追逐女郎,還走私藥品賺錢。麵對誌不同道不合的昔日同窗好友,他憤然與其分手,兩人在繁華的大街上默默背道而馳……

一九五二年“鎮反”審幹時,因黨組織懷疑他入黨前的曆史,他曾天真地拿出這篇小說,試圖證明自己當年的立場,但沒有人肯讀一讀這個故事。刊登著《背道》的那張報紙,也從此不知去向。

我一直十分羨慕爸爸那一手漂亮的鋼筆字,大概就是在那時日日奮筆疾書的寫稿生涯中磨煉出來的。

後來總算有一個在大新公司工會工作的同鄉好友盧坤,給他介紹了一個住處,他搬出了家裏的閣樓,搬進了後來與我媽媽重逢的那個亭子間,一邊寫作一邊繼續在新聞專科學校讀書,用稿費交學費,生活勉強自立。他還參加了上海學生的反內戰、反饑餓的遊行,並與當年的老同學,也是廣東同鄉的林泉,往來甚密。這個叫做林泉的年輕人,那時正與女同學岱岫參與在閘北棚戶區籌建“方震小學”的活動。緣由是岱岫的中學女同學程哲宣認識了蔣麗似。這個蔣麗似是個大家閨秀,其父蔣複聰是中央圖書館館長,亦即大名鼎鼎的軍事理論家、前陸軍大學校長蔣百裏的侄子。蔣麗似畢業於大夏大學教育係,早在抗戰時期加入共產黨,拒絕了父親為她辦理出國留學,一心投入革命。此時的公開職業是區民眾教育負責人。她出麵籌建“方震小學”,得到蔣百裏兩位女兒的直接支持,蔣英小姐還為此舉行獨唱音樂會籌募基金。得林泉介紹,張愷之也成為“方小”的熱心活動者。林泉在中國新聞專科學校有一個十分親密的同學孫毅,很快將成為張愷之尋找光明的直接帶路人。

清晨明媚的陽光,開始在張愷之蝸居的亭子間小窗上短暫停留。每天早上他醒來時,都覺得這新的一天充滿了希望。陽光溫柔地撫摸著他寬闊的前額,像一位前來探訪的友人,從窗外深情地注視著他。偶爾臨窗飛過的啾啾鳥鳴,也像是有人在輕輕叩擊著他的房門。

他的房門很快就將被叩響。他昔日的戀人朱小玲正在朝他走來。而那個自由平等的新世界,也即將向他敞開大門。

一個肥皂泡,看著是美麗可愛的,卻其實一觸摸就會破裂。現在因為人民受戰禍的苦痛太深了,現實的壓迫太沉重了,所以明知和平是肥皂泡,也以為它可以像個氫氣球一樣,向高空升起。哪裏知道肥皂泡根本就是肥皂泡,跌在地上要破,升高五尺也會破。如果和平也像個嬰兒,要從母體誕生。那麼,也不對,這個母體遭受的摧殘太大了,體傷過甚了,這個嬰兒即使生產下來,也是脆弱不堪,甚至會夭折的……

——摘自《當代晚報·朝花夕拾》:《肥皂泡而不是氫氣球》

一九四七年初的一個深夜,林泉敲響了張愷之的房門。

他和林泉從來都是在外頭見麵,林泉輕易不到他的住處來。他想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了。

素來穩重沉著的林泉,這一天顯得有些掩飾不住的興奮。林泉在床邊坐下,使勁地搓著凍得通紅的雙手,笑著問:

噯,你在寫什麼?

張愷之掃一眼桌上的稿紙,有點不安地回答:我在寫一篇短說,叫《戇徒》,講一個農民反對鄉長貪汙被當成赤色分子的故事,諷刺性的……

林泉點點頭。過了一會,他終於低聲告訴張愷之說,孫毅昨晚找他談了話,告訴他自己是個共產黨員,並問他和張愷之對共產黨的認識怎麼樣?我說我怎麼樣你不是很了解嗎?我在中學時國民黨就懷疑我,抗戰勝利前就作為“赤嫌”被禁閉打入強迫勞動隊。至於張愷之嘛,他至今一直在後悔抗戰時沒有到蘇北去……

那一刻張愷之的眼睛都瞪直了。熱血一陣陣湧上頭頂。他知道自己等待這個時刻,已經太久了。卻原來共產黨真是無處不在,那個家中開著茶館,明明是富家子弟,又熱心仗義得像個大俠的孫毅,竟然就是共產黨?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找了多年的共產黨,竟然就在身邊!

林泉繼續說,孫毅告訴他,他早已把我們二人的表現向地下組織作了彙報,組織上要他對我們進行考察。半年多來,他認為我們的表現是好的,組織上已同意發展我們兩個人加入共產黨。你說,我們是加入還是不加入呢?

張愷之一下子從桌邊跳起來,不假思索地回答說:當然加入啊!我不管共產黨是不是會勝利,不管它能不能奪取政權,我認為它代表著人類的正義和良心,共產主義符合我一直以來的理想,我要加入共產黨,一定要加入,我尋找它已經好多年了,就是為它掉了腦袋,我也是情願的!

林泉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兩人決定,立即按孫毅的吩咐,分頭去寫自傳,以便盡快接受地下黨的審查。

我覺得這個夜晚的感覺很奇妙。白日裏喧囂的大上海已經沉睡,張愷之卻在清醒地伏案疾書,寫著自己二十四年的曆史。從一個流浪青年到新聞記者,又從記者到失業青年;從苦悶彷徨徘徊等待,直到覺醒直到反抗——這不是一個人的曆史,而是一個正發生著驟變時代的曆史;這不僅是他人生的簡單記錄,而是一次信仰的抉擇和確認的艱難旅程。他將把共產黨和共產主義作為他畢生為之奮鬥的遠大目標,使自己的全部生命為之燃燒出最燦爛的光和熱。

他聽見了吳淞口遠遠的黃浦江濤聲。恰如他的心潮,前浪後浪生生不息,奔流入海永不複回。

一宿無眠。黑夜已褪去,太陽正從他的心裏冉冉升起。

自傳交上去後。過了幾天,孫毅來找他們,說了三個字:批準了。

孫毅還說,××日子,××時間,有一個李先生會來看你們的。

那一天李先生果然如約前來。李先生讓張愷之和林泉舉起右手,就在張愷之的閣樓上,領著他們宣讀了入黨誓詞。麵前沒有黨旗,沒有黨旗也仍然使張愷之覺得十分莊嚴。前後不過幾分鍾,就念完了誓詞。等他們放下胳膊的時候,他和林泉從此就成了中共地下黨員。

這位李先生,後來就是張愷之直接的上級領導。他曾答應帶張愷之一同去解放區,但後來又改變了主意,將張愷之一個人留在了杭州,堅持地下鬥爭。李先生真名王鼎成,解放後擔任上海文化出版社總編輯,一九六八年“文革”中被迫害致死。

張愷之和林泉入黨以後,每隔一兩周,就到孫毅家的茶樓上,悄悄去過組織生活。那個李先生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在茶樓上出現,給他們那個黨小組的黨員們上黨課,分析國共兩黨鬥爭的形勢,有時也講黨的組織紀律,例如萬一被捕後,應該怎樣怎樣……

張愷之實現了他向往多年的願望,成了一名真正的共產黨員。他一邊繼續為報刊寫文章謀生,一邊同林泉更加積極地投入到“方震小學”的籌建工作中去。他雖然是地下黨員了,但那時的黨沒有俸祿、沒有津貼,黨沒有給予隻講奉獻。他仍然失業、仍然常常為自己的住處發愁。而這種比不是共產黨時更加艱苦、甚至每一分鍾都充滿了危險的生活,卻使他無比振奮無比快活。他像一隻上足了發條的時鍾不倦地旋轉著,風一般雷一般迅疾地做著地下黨交給他的每一件任務。他急匆匆走在上海城的馬路上,時常仰起頭,望著遠處百老彙大廈高高的樓頂,心裏對自己說著,他們遲早會將這些財產,交回到勞苦大眾的手中。

朱小玲就是在那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裏,忽然從天而降的。

他閣樓的門被輕輕叩開的時候,一陣清涼的風襲來,親吻著他的麵頰,迷糊了他的眼睛。他被那微風環繞著簇擁著,一種如癡如醉的感覺傳遍了全身——那個消失已久的小玲姑娘,癡癡地立在他的門口,手裏拿著當天的一張《大公報》,那張報紙的副刊上,以顯著的標題,登著他的一篇散文《雪之穀》。

朱小玲就是從這張報紙上,得知他的消息,然後設法找到了他的住處的。他沒想到,那個冬天朱小玲久等他不歸,開了春,她便自行主張,按他們當年所約,去了皖南屯溪的法政學院讀書。抗戰勝利後,朱小玲陪父親去丹陽料理祖田,而後隨同法政學院遷回了上海。他在一九四四年冬季寫給朱小玲的信,她確實一封都沒有收到過。但朱小玲始終沒有忘記他,那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錯過了新四軍依然值得。一場離別的噩夢結束了,夢幻一般美麗的熱戀重又開始。朱小玲終於回到了他的身邊,張愷之簡陋的小屋從此熠熠生輝。現在,他的整個身心,整個生命,都沐浴在愛情的陽光之中。

我未來的爸爸和我未來的媽媽就此久別重逢。他們常常手拉著手,在黃昏時僻靜的小街上散步。我能感覺到他們身上的氣息互相縈繞,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為對方深深吸引。他們彼此呼喚著靠攏著,小心翼翼而又激情難耐。以往我所熟知的那個幼稚少年,正在一日日變成一個真正成熟的男人。我在他急促的呼吸和奔湧的熱血中,看見了另一個我,日後將構成為“我”的那另一半,正從朱小玲溫柔甜蜜的微笑中走來。

朱小玲後來由林泉介紹,進了“方震小學”任教。用我爸爸的話說,媽媽結束了曆時幾年的迷失,終於又重新回到了一個革命的集體之中。“方小”的校長,也是蔣麗似的好友程哲宣阿姨,賣掉了自己在辣斐德路花園洋房中的那架大鋼琴和金銀首飾,作為“方震小學”的開辦基金,林泉也籌集了相當一筆款項。“方小”的教員有中國新專的岱岫、暨南大學的董運謀、大同大學的張文光,無錫人陸兆書,還有朱小玲。這樣一批進步青年,聚集在上海閘北路的一個角落,眾目睽睽之下,暗中幹起了“造反”的壯舉,實在也有些不可思議。當時的上海地下黨領導人周克,常到“方小”來找那個叫陸兆書的人聯係。就像六十年代的電影鏡頭那樣,窗台上有一盆花作為接頭的暗號。隻要有花盆在,周克便可安全上樓。我那個未來的媽媽每天都為那盆花澆水,卻不知它真正的用途。媽媽還常常笑話陸兆書那口地道的無錫方言和藍色土布長衫。1947年底,哲宣同被通緝的中央政治大學研究生黃達昌結婚,大家一起到程家去吃喜酒。走到半路,那個陸兆書突然拐進一所公廁,去換上了一套西服。很多年以後,我媽媽還對陸兆書說,那時我看你行為怪僻,鬼鬼祟祟,還以為你是個特務呢,說得他哈哈大笑。直到一九四八年春節後,陸兆書奉命去浙東四明山打遊擊,任支隊政委,才知他真名卜明,是從解放區出來,到上海從事地下工作的。解放後卜明出任我國駐聯合國經社理事會副代表,回國後任中國銀行行長直至離休。有一次他生病住院時,我曾去探望過他。同我媽媽當年的印象迥然相異的是,我覺得他一身正氣,坦蕩誠懇,雖然穿著醫院的那種藍條子睡衣,他仍然具有一種聯合國官員的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