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女人,究竟是“女人誤他?”“他誤女人?”也很難說。誌摩是蝴蝶,而不是蜜蜂,女人的好處就得不著,女人的壞處就使他犧牲了……
——冰心
在1931年11月21日的《新聞報》的頭版醒目位置上,報道了這樣一則消息:
中國航空公司京平線之濟南號飛機,於十九日在濟南黨家莊附近遇霧失事。機既全毀,機師王貫一、梁璧堂,及搭客徐誌摩,均同時遇難。
一時間,對民國文壇而言,徐誌摩之死不啻是於無聲處響驚雷,其生前故友無不陷入沉痛的哀悼之中。像徐的老師蔡元培先生曾撰一挽聯:
談詩是詩,舉動是詩,畢生行徑都是詩,詩的意味滲透了,隨遇自有樂土!
乘船可死,驅車可死,鬥室坐臥也可死,死於飛機偶然者,不必視為畏途。
字裏行間透露出蔡對這位詩歌天才短命而夭的無限惋惜!
而徐的死黨鬱達夫之聯則更多的寄托了失去摯友的悲傷之情:
兩卷新詩,廿年舊友,相逢同時天涯,隻為佳人難再得。
一聲河滿,九點齊煙,化鶴重歸華表,應酬高處不勝寒。
除卻惋惜與哀歎之外,圍繞著徐誌摩之死,似乎還彌漫著另一種情緒,一種認為冥冥之中早有注定、隻不過或早或遲、終將應驗的感覺。這當從徐誌摩的一篇題為《想飛》的散文談起:
人類最大的使命,是製造翅膀;最大的成功是飛!理想的極度,想象的止境,從人到神!詩是翅膀上出世的;哲理是在空中盤旋的。飛:超脫一切,籠蓋一切,掃蕩一切,吞吐一切。
天上那一點子黑的已經迫近在我的頭頂,形成了一架鳥形的機器,忽地機沿一側,一光球直往下注,嘭的一聲炸響——炸碎了我在飛行中的幻想,青天裏平添了幾堆破碎的浮雲!
仔細咂摸此文,不禁令人打一個寒戰——這豈不是那個天才詩人對自己今生結局的預言?莫非徐誌摩能心通天地,知曉宇宙的玄妙?
隻是,他這輕輕地一去,卻留給三位女子無限的哀傷……
張幼儀在抱怨——誌摩,為何你走得如此瀟灑?掐滅了我心頭的最後一點希望,破鏡重圓已化為今生的一個奢望!
林徽因在哀歎——誌摩,為何你走得這般突然?撕裂了我腦海裏隱秘的一處傷痕,異性知己能否衝破陰陽兩界的阻隔?
陸小曼在悔恨——誌摩,為何你走得甚是殘忍?澆滅了我渴望生活的熊熊火焰,痛改前非是不是已再無法挽回你的愛戀?
怨!哀!悔!一個男人與三個女人之間究竟有怎樣故事?好吧,讓我們從頭開始細數徐誌摩的這三段“羅曼史”。
開明包辦
張幼儀是徐誌摩明媒正娶的第一任妻子,隻不過二人並非自由結合,而是新舊兼具的所謂“開明包辦”。於是乎,二人之間的感情危機也從此隱伏下來。
其實,徐、張二人成為夫妻也頗是偶然。辛亥之後,帝製推翻,教育隨之革新,年輕的徐誌摩有幸進入新式的杭州第一中學讀書。1912年春的一天,一位很有身份的長者來學校視察。在聽完學校領導對教學方案的規劃後,這位長者執意要翻看學生試卷。等教務人員把一大堆試卷搬到長者麵前,隻見他隨手抽了一份,定睛一眼,立即被這份卷子吸引住了。那份試卷,不僅幹淨整潔,字跡清秀,而且更重要的是行文順暢,思路清晰,仿佛有一股子無法壓抑的靈氣從卷子裏噴薄而出,堪稱是典型的才子式答法。長者暗自一陣竊喜,看看署名,叫徐章垿。
“把這個學生的材料統統拿給我!”長者的語氣顯得略有些急促。
校長趕緊吩咐職員翻箱倒櫃地替他找這位名叫徐章垿的學生的檔案。不一會兒,檔案找到了,校長親自將它遞到長者手中。
“原來是徐申如的大公子!人也長得蠻清秀方正的。好極了!好極了!哈哈哈……”長者邊看邊不禁大笑起來。
校長此時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誠惶誠恐地問了一句:“張秘書,您為何如此開心?”
“不錯,不錯,學校辦得很不錯!”說罷,長者揚長而去。
原來這位長者正是民初金融界和政界名流張嘉璈。他來杭州第一中學,視察是假,為其心愛的妹妹、芳齡十五的張幼儀物色如意郎君才是真正使命。
而這位出身名門的千金小姐張幼儀,長得亭亭玉立,雅愛淡妝,沉默寡言,秀外慧中,宛如一支素雅清香的牡丹花。別看她年紀不大,已引來無數豪門闊少的青睞。
既然找到了才華橫溢的徐誌摩,張家自然不會放過,於是從上到下忙碌起來。先是派朋友赴徐家打聽徐誌摩有無婚約,得知徐尚無意中人後,張家馬上派媒人來徐家說媒。徐老爺聽說豪門張氏要與自己攀親家,官商聯合,以後自己的生意肯定是一片坦途,自然求之不得,滿口答應了這門婚事。
而對於徐誌摩和張幼儀二人來說,由於過於年輕,情竇尚未萌芽,結婚對他倆而言是一件朦朦朧朧的事情。大人們都是這麼過來的,而且自己又沒得選擇,於是稀裏糊塗地就入洞房、成了夫妻。
那麼婚後的徐、張二人的情形如何?初夜之後,二人可謂是極盡歡愉,一個郎才,一個女貌,雙方對彼此都十分滿意。所以起初的三個月,兩個人歡愛不盡,形影不離。不過,好日子真的過得好快。等兩人激情漸漸退卻,徐誌摩才忽而發現這幾個月來睡在自己枕邊的嬌妻竟是如此的幹練、精明。在幼儀的精心打理下,徐家的買賣越做越大。她在職員麵前的威望也日漸樹立起來,那些工人、夥計,一見少奶奶駕到,便惶然悚立,任其吩咐。張幼儀儼然已是家裏的少主子,人送外號“鳳姐”。
而徐誌摩則是另一番模樣。看著幼儀忙前忙後,神采飛揚;看著父母頷首稱好,安享餘年,而自己卻整日無所事事,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此時的他心中有一股莫名的空虛感。徐誌摩曾努力讓自己把愛放在嬌妻身上,把精力把放在生意上麵,但是無論自己如何嚐試,都感覺是這麼的別扭不堪。
幼儀似乎也看出了丈夫的苦悶,於是勸說公公婆婆讓誌摩出去上學,別耽誤了他的大好青春。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徐申如也知道兒子的心不在家業上,也就答應了兒媳的請求。
1916年的秋天,徐誌摩負笈北上,再度求學。張幼儀含淚送夫,場麵甚是感人。殊不知,張幼儀這一送,不僅是送走了自己的丈夫,更是送走了自己的美好婚姻!
美麗邂逅
離家後的徐誌摩如同一隻掙脫牢籠的小鳥,任意在無邊的藍天上翱翔。不久,他便出國留學,先是在美國專攻銀行學,後赴英國劍橋大學改習政治經濟學。
也許是在外漂泊太久,一個人倍感寂寞,徐誌摩突發奇想想把妻子張幼儀也接到身邊。從未邁出過國門的幼儀內心對丈夫既感激又想念,她還天真地以為徐誌摩是因為深愛著自己才執意要她出國的。然而,現實很快便把她的想象打得粉碎。幼儀驚奇地發現:現在站在自己麵前的徐誌摩竟是如此的陌生,生活是如此的無聊。
很顯然,徐誌摩變了,他是因何而變呢?難道是因為喝了幾年“洋墨水”嗎?恐怕不是,沒有哪個國家有每天理發的習慣。幼儀隱隱的感覺:誌摩似乎另有新歡。
不錯,徐誌摩的確戀愛了,不過對象不是張幼儀,而是民國政界名宿林長民的千金林徽因。
這真是一段美麗的邂逅。一天,在朋友的引薦下,徐誌摩來到林老的寓所拜訪。出於禮貌,徐輕叩幾下房門。出來開門的,是一位花季少女。徐仔細一看,竟感到雙眼眩暈。這位姑娘美得讓人喘不過氣,渾身顫抖。她瓜子臉,白白淨淨,隻有麵頰上略帶幾分紅暈。一雙彎彎的笑眼如蜿蜒涓流,秋水盈盈,神動能語,最迷人的當屬腮邊的兩個酒窩,深深的,似乎隱藏著令人猜不透的青春魅力。兩排潔白無瑕的玉齒晶瑩閃亮,配上兩抹紅得剛剛好的朱唇,簡直是一支清純高貴的水蓮花。
自此之後,徐誌摩隔三差五地就來到林宅,借機來接近這位“美神”。漸漸地,林徽因也對這位才華橫溢的白麵書生產生了好感,二人耳鬢廝磨,共墜愛河。
這個時期的徐誌摩,隻要同他心愛的徽徽在一起,就忘記了家庭、忘記了妻子,忘記了責任。因為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愛情的魔力。他發現,雖然自己同張幼儀名為夫妻,亦享受過男女之歡,但那不是愛,而是籠罩在家族利益之下的包辦婚姻。而自己同徽徽之間的感情才是真正的愛。原來愛能令人如此的神魂顛倒、能令人如此的寢食難安、能令人如此的魂不守舍、能令人如此的智商低下……
在徐、林二人享受甜美愛情的同時,張幼儀卻忍受著難熬的苦痛。出於女人的敏感的天性,她在猜測,在怨恨,卻又害怕自己的想象成為現實,陪伴她的隻有夜夜不休的噩夢。終於,自己的假想敵真的來家裏做客了:
有天早上,徐誌摩對我宣布:“今天晚上家裏要來個客人,她是從愛丁堡大學來的一個朋友。我要帶她到康橋逛逛、然後帶她回來和我們一道吃晚飯。”
我們家裏從沒來客人,所以我很驚訝。可是我隻對徐誌摩點了點頭,問他想要什麼時間開飯。
他說:“早一點”。
我就告訴他五點吃飯。
他說:“好”。然後匆匆忙忙理發去了。
丈夫公然帶情人來家裏做客,把一頂綠帽子扣在自己頭上,這是任何女人都無法忍受的,何況是天性好強的張幼儀。於是二人不再暗戰,而是發生衝突,繼而亮出了各自的底牌:
有天早上,我被一個叫作黃子美的男人的敲門聲嚇了一跳,他說他知道我一個人在家,又說他從倫敦帶了個徐誌摩的口信給我。我就請他進門,倒了杯茶給他,以緊張期待的心情與他隔著桌子對坐。
“他想知道……”黃君輕輕皺著眉頭,好像正在一字不漏地搜索徐誌摩說的話,那樣頓了一下說,“……我是來問你,你願不願意做徐家的媳婦,而不做徐誌摩的太太?”
我沒立刻作答,因為這句話我聽不懂。最後我說:“這話什麼意思?我不懂。”
“如果你願意這麼做,那一切就好辦了。”黃君接腔,一副沒聽見我說什麼的樣子,然後慎重吸了口氣說,“徐誌摩不要你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試著不在他麵前露出僵硬的表情,又重問了一遍我的問題:“這話是什麼意思?”然後咽著口水說,“假如徐誌摩要離婚,我怎麼可能做徐家的媳婦?”
黃君喝了一小口茶,若有所思打量著我的頭發、臉孔和衣服。我曉得他準備回去向徐誌摩報告結果,一念及此,我就火冒三丈,突然頂起下巴對著他發言:“徐誌摩忙得沒空來見我是不是?你大老遠跑來這兒,就是為了問我這個蠢問題嗎?”
然後我就送他到門口,堅定地在他背後關上門。我知道徐誌摩不會回來了。
就這樣,徐誌摩用以一種離奇荒唐的方式結束了與張幼儀的婚姻。寫到此處,筆者忍不住覺得應當對徐的此種行為提出指責。沒錯,人有追求真愛的自由,但在享受愛情的同時也應當學會體諒他人,至少把對他人的傷害降到最低程度。徐誌摩為了同張幼儀離婚,先是擺了“鴻門宴”,讓妻子同情人共進晚餐,這種安排無疑是火上澆油,令幼儀寒心;然後歇斯底裏地亂發一通脾氣,讓幼儀鬧心不已;最後卻如同做錯事的孩子一般忽然離開,委托別人勸妻子同自己離婚,這種不負責任的做法可以說是徹徹底底地傷透了張幼儀的心。徐誌摩對愛情和婚姻的理解不成熟,在此時展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