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誌摩:“佳麗誤我”還是“我誤佳麗”(2 / 3)

更令人感到可笑的是徐誌摩不僅不以自己的荒唐行徑為恥,反而還撰文振振有詞的講述自己離婚的原因,儼然一副新時代青年的架勢。他先是寫信勸慰幼儀,說自己與她離婚之初衷是為了追求真愛,告訴她倆人都是包辦婚姻的受害者,如今一定要脫離這苦海:

轉夜為日,轉地獄為天堂,直指顧間事矣……真生命必自奮鬥自求得來,真幸福亦必自奮鬥自求得來,真戀愛亦必自奮鬥自求得來!彼此前途無限……彼此有改良社會之心,彼此有造福人類之心,其先自做榜樣,勇決智斷。彼此尊重人格,自由離婚,止絕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

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不久,他更是堂而皇之地將寫給幼儀的一首名為《笑解煩惱結》的詩作公諸於報端:

(一)

這煩惱結,是誰家扭得水尖兒難透?

這千絲萬縷煩惱結是誰家忍心機織?

這結裏多少淚痕血跡,應化沉碧!

忠孝節義——咳,忠孝節義謝你維係

四千年史髏不絕,

卻不過把人道靈魂磨成粉屑,

黃海不潮,昆侖歎息,四萬萬生靈,心思神滅,中原鬼泣!

咳,忠孝節義!

(二)

東方曉,到底明複出,

如今這盤糊塗賬,

如何清結?

(三)

莫焦急,萬事在人為,

隻消耐心共解煩惱結。

雖嚴密,是結,總有絲縷可覓,

莫怨手指兒酸,眼珠兒倦,

可不是抬頭已見,快努力!

(四)

如何!畢竟解散,煩惱難解,煩惱苦結,

來,如今放開笑顏嬉笑,握手相勞;

此去清風白日,自由道風景好。

聽身後一片聲歡,爭道解散了結兒,

清除了煩惱!

道理是這麼講,不過仔細追究徐、張二人的離婚過程,則不免讓人感到可笑、可悲。《笑解煩惱結》發表後不久,舉國上下議論紛紛,譴責者有之,嘲笑著有之,唯獨同情者少之又少。就連一向以開明著稱的梁啟超也坐不住了,趕緊草書一封,向徒兒興師問罪:

其一,萬不容以他人之苦痛,易自己之快樂。弟之此舉,其於弟將來之快樂能得與否,殆茫如捕風,然先已予多數人以無量之苦痛。其二,戀愛神聖為今之少年所樂道……茲事蓋可遇而不可求……況多情多感之人,其幻想起落鶻突,而得滿足得寧帖也極難。所夢想之神聖境界恐終不可得,徒以煩惱終其身已耳。

嗚呼誌摩!天下豈有圓滿之宇宙……當知吾儕以不求圓滿為生活態度,斯可以領略生活之妙味矣……若沉迷於不可必得之令境,挫折數次,生意盡矣,鬱邑佗傺以死,死為無名。死猶可也,最可畏者,不死不生而墮落至不複能自拔。嗚呼誌摩,可無懼耶!可無懼耶!

任公的這番開導真可算得上是苦口婆心,合情入理。不承想徐誌摩頗有些“王八吃秤砣”的意思,大有非徽因不愛、非徽因不娶的氣勢。愣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回給恩師一封頗有些火藥味的函件:

我之甘冒世之不韙,竭全力以鬥者,非特求免凶慘之苦痛,實求良心之安頓,求人格之確立,求靈魂之救度鬥。

人誰不求庸德?人誰不安現成?人誰不畏艱險?然且有突圍而出者,夫豈得已而然哉?

嗟夫吾師!我嚐備我靈魂之精髓,以凝成一理想之明珠,涵之以熱滿之心血,朗照我深奧之靈府。而庸俗總之嫉之,輒欲麻木其靈魂,搗碎其理想,殺滅其希望,汙毀其純潔!我之不流入墮落,流入庸懦,流入卑汙,其幾亦微矣!

既然連自己老師的忠告都聽不進去,還有誰能勒得住這匹瘋奔在愛情草原的野馬呢?

而當徐誌摩一身輕鬆、滿心歡喜地來到林宅時,才發現這裏已是人去樓空。徐滿腹愁苦,麵對浩渺無垠的大西洋,他不得不喝下由他自己一手釀成的苦酒:他殘忍地拔掉了相伴八年的牡丹花,卻未能將心儀已久的水蓮花植入自己的愛情花園。此時此刻,徐誌摩作何感想?後悔?憤怒?茫然?苦笑?我們無從得知。不過透過他的《康橋,再會吧》,倒也能從中體味到其憂傷不舍的別離之情:

康橋,再會吧

我心頭盛滿了別離的情緒,

你是我難得的知己,我當年

辭別家鄉父母,登太平洋去,

(算來一秋二秋,已過了四度

春秋,浪跡在海外,美土歐洲)

扶桑風色,檀香山芭蕉況味,

平波大海,開拓我心胸神意,

如今都變了夢裏的山河,

渺茫明滅,在我靈府的底裏;

我母親臨別的淚痕,她弱手

向波輪遠去送愛兒的巾色,

海風鹹味,海鳥依戀的雅意,

盡是我記憶的珍藏,我每次

摩按,總不免心酸淚落,便想

理篋歸家,重向母懷中匐伏,

回複我天倫摯愛的幸福;

我每想人生多少跋涉勞苦,

多少犧牲,都隻是枉費無補,

我四載奔波,稱名求學,畢竟

在知識道上,采得幾莖花草,

在真理山中,爬上幾個峰腰,

鈞天妙樂,曾否聞得,彩紅色,

可仍記得?——但我如何能回答?

我但自喜樓高車快的文明,

不曾將我的心靈汙抹,今日

我對此古風古色,橋影藻密,

依然能坦胸相見,惺惺惜別。

康橋,再會吧!

餘情未了

有道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徐誌摩對林徽因仍不死心。處理完在倫敦的事務,徐立即購買船票,回國追趕意中人。

世事難料,等徐誌摩來到北京,不顧舟車勞頓徑直來到林家時,掛在牆上的一首詩猶如一柄匕首刺痛了他的心。這首詩是恩師梁任公贈給林長民的,曰:

七年不見林宗孟,劃去長髯貌瘦勁。

入都五旬僅兩麵,但覺心親非麵敬。

小妻兩人皆揖我,常服黑色無妝靚。

長者有女年十八,遊學歐洲高誌行。

君言新會梁氏子,已許為婚但未聘。

“君言新會梁氏子,已許為婚但未聘”,誌摩心裏凜然一驚,隻覺得自己好似跌進了漆黑陰冷的冰窖中。徽徽已許配給恩師的二公子梁思成?這是一個令徐誌摩著實無法接受的現實。

詩人畢竟是詩人,渾身散發的浪漫氣質和腦中積蓄的另類思維,使得徐誌摩仍認為林徽因與梁思成的婚約跟自己同張幼儀的結合並無二致,皆為毫無幸福、愛情可言的包辦婚姻。自己必須挺身而出,將徽徽從苦海邊緣拯救出來。多麼離奇的念頭,不難發現,其實在徐的內心深處,他實在割舍不下這朵日益美麗迷人的水蓮花。在《明星與夜蛾》一詩中,他表露心跡:

夜蛾對明星說:

……如其我不能將我的戀愛拉在身邊,認識她是我的家裏光明的來源。我一定得去尋求她,不問她在哪裏,即使在天庭冰冷的圓穹上撞破了我的頭顱,我也要去尋求她的。

……

如此所以如其她不是我的,她就等於無有。如其我配合不上她,我也等於無有。我決意要取得她,我決意要取得她,就使我的身軀丟失在火焰裏,我的殘毀的翼子永遠在無盡的黑夜裏振悸。我決意取得她。

於是,他又成為林家的常客,不過這次充當的是一名不怎麼受人歡迎的角色。徐誌摩與梁思成在暗地裏進行著愛情拔河!

1923年5月7日,對於徐誌摩、林徽因、梁思成三個人而言,是情感史上極為重要的一天。

這一天,梁思成帶著自己的弟弟梁思永,開了父親剛從菲律賓帶回的小汽車出門兜風,從北海走向南長街口時,一輛大汽車迎麵撞上來……

梁家趕緊將思成送到協和醫院進行治療。身為未婚妻的林徽因自然要日夜陪伴在梁的身旁,為他端茶倒水,喂飯換藥。漸漸地,兩個本來陌生的心靈走得愈來愈近。林徽因發現,梁思成雖然是理工出身,但由於家學熏染,竟對古詩新文諳熟於心,頗有些文人氣質。而梁思成也驚喜地發現,林雖是柔弱女子,卻對古建築、祖國山河有著特殊的愛好,真有些遇到知己的感覺。他們彼此間情愫暗生,讓本來死氣沉沉的病房從此時不時傳出二人朗朗的笑聲……

經過了養傷期間的感情交流,梁思成與林徽因已經好得如膠似漆。他們經常在北海公園的鬆坡圖書館那美麗而幽靜的氛圍下談情說愛。偏偏這“大情種”徐誌摩仍不識趣,還是一次次冒冒失失地不期而至,破壞人家甜蜜的二人世界。麵對情敵一而再、再而三的騷擾、挑釁,梁思成終於失去了耐心。為了不失紳士風度,他索性在和徽因幽會時,把大門一關,在門上貼一紙條:Lovers want to be left alone(戀人想單獨待在一起)。這天,徐誌摩又鬼魅般地來到圖書館前,一見大門上的紙條,驟然像一隻撒了氣的氣球,苦笑一聲,沒趣地離開。

千萬別把徐誌摩當作一位癡心漢。作為情種,他真正需要的是愛,而不是某個人,隻要下一位佳麗出現,他的單相思就會自然痊愈的。

致命誘惑

很快,陸小曼映入了徐的眼簾。如果說張幼儀是一朵素雅清香的牡丹花,林徽因是一朵清純高貴的水蓮花,那麼陸便是一朵豔麗勾魂的紅玫瑰。這朵玫瑰開得是如此嬌美成熟,如此攝人心魄,讓徐誌摩無法抗拒。不啻是致命誘惑,他奮不顧身地去擁抱她、親吻她。殊不知,凡是玫瑰都帶刺,而陸小曼身上的刺尤其棘手。就在徐摘下玫瑰的那一刻,陸小曼也帶走了徐的愛情、徐的生命。

這一回,徐又扮演了一個很不光彩的角色,因為他要從王賡手中將他的妻子奪走。

王賡是自美國留學歸來的青年才俊,能文能武,儀表堂堂。而陸小曼出身名門,絕色佳人,交際、跳舞、唱戲、繪畫、寫作,樣樣精通。故而王、陸二人的結合,在外人看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不過,婚後生活幸福與否,隻有夫妻倆知道。王賡一心撲在事業上,滿腦子“大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的抱負,而忽略了對身邊嬌妻的嗬護與關懷。女人是感情動物,看著王賡這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陸小曼也無可奈何,隻能私下裏偷著唉聲歎氣。

恰巧,徐誌摩這時出場了。可以想象,一旦情濃如灼的兩顆心碰撞在一起,將會迸射出多麼絢爛奪目的火花!徐誌摩如同打了嗎啡一般,整日裏去跟陸小曼幽會,並頻頻用其聖手創造出一封封令人骨酥腿軟的情書:

……你應當知道我是怎樣的愛你;你占有我的愛,我的靈,我的肉,我的“整個兒”永遠在我的愛的身旁旋轉著,永久地纏繞著。真的,龍龍!你已經激動了我的癡情,我說出來你不要怕,我有時真想拉你一同死去,去到絕對的死的寂滅裏去實現完全的愛,去到普遍的黑暗裏去尋求唯一的光明。

陸小曼也被徐的熱情所感染,在日記裏留下自己愛情的見證:

不過這幾天從摩走後,這世界好像又換了一個似的。我到東也不見他那可愛的笑容,到西也不聽見他那柔美的聲音,一天到晚再也沒有一個人來安慰我,真覺得做人無味極了。為什麼一切事情都不能遂心適意呢?有處有地都有網包圍著似的,使得手腳都伸不開,真苦極了。想起摩來更覺惆悵,現在不知道已經走到什麼地方了,也許已過哈爾濱了吧。昨晚廟裏回來就睡了,閉著眼細細回想在廟後大院子裏得著的那一忽兒清閑,連回味都是甜的。像我現在過的這種日子,精神上,肉體上,同時的受著說不出的苦,不要說不能得著別人一點安慰與憐惜,就是單要求人家能明白我、了解我,已是不容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