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邂逅Cyberspace(網絡空間)(1 / 3)

為了你,我的歌聲悒鬱而且纏綿,

它激蕩在這幽深而寂靜的夜晚。

在我床前,一支蠟燭淒清地燒著,

我的詩句淙淙地流出和彙合

——普希金《夜》

維拉的行蹤毫無線索。我每天給芹姨打一個電話問候,聽她的聲音日漸微弱,我的焦慮日漸升溫。在此同時,我收到法庭的傳票。於淩芝聲稱手頭另有一份黎航的遺囑,遺囑上注明黎航的全部人身保險歸其所有,因此要和我對薄公堂。由於她的起訴,保險公司暫時凍結了黎航的保險金。

執行遺囑節外生枝,令我十三分煩惱。我之所以說“十三分”,而不是“十分”,因為“十三”在西方是最不幸運的數字。我無法向黎航父母交待。也許黎航正在天堂裏冷眼看著我呢,想測試我這個大學時代的“班長”的應變能力。我希望天堂存在,也希望他進了天堂。

我對於淩芝已有不少了解,意識到自己與她對抗,恐怕沒什麼安寧日子過,因此我對“遺囑案”不可掉以輕心,必須硬著頭皮上陣。

幸好我有一個律師朋友米基,於是向他求助。我和米基約好,到“雷蒙律師事務所”和他見麵,征求他的意見。

在市中心一幢40層的大樓裏我找到了米基的辦公室。樓裏匆匆來往的都是西服革履、提真皮電腦包的人,每個人似乎都和米基相像。米基的辦公室寬大明亮。坐在舒適辦公椅上的米基神情頗有幾分躊躇滿誌。

在講述了案件的背景後,我問米基:“於淩芝有可能贏嗎?”

“這要看她手裏的那份遺囑在法律上生不生效。如果你手裏的遺囑是先立的,她的遺囑是後立的,她就會贏。”

“我不太相信黎航會廢除他的遺囑而不告訴我。”

米基說:“很多人都比我們想象的複雜。”

我有些後悔,“也許當初我就不該答應黎航當遺囑執行人。”

“我想他付費給你。”

“我沒要他一分錢,我們是老同學、老朋友……”

“為了朋友,有什麼好說的呢?你總要完成他的遺願。”

米基答應受理黎航的遺囑案,並囑咐我聯係黎航的父母,通知他們事情的變故。

米基送我離開辦公室時,正撞見他的老板雷蒙。

雷蒙笑眯眯地拍拍米基的肩膀說:“米基,周六晚上我在家裏辦派對,你和海倫娜一定來。”

我和米基同時一愣,才猛然想起我在“雷蒙律師事務所”三十周年慶祝會上假扮他女朋友的事。米基支吾地說:“我……”

雷蒙說:“你們一定來!”

我和米基含含糊糊地點點頭,逃脫般地跑到街上。我們站在央街和海灣街的交界處,看著過往行人。

米基低聲問:“再幫一次忙,好不好?”

我搖頭,“你該認真找個女朋友。我不想陪你表演了!”

米基沉默。

“卡門對你很有好感,她想和你約會。”我說。

“卡門?和我喝醉了一起唱歌的那個卡門嗎?”米基驚訝地挑起眉毛。

“對,就是那個性感迷人的卡門!”

“我和她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她哪點兒不好?”我有些氣憤地問。

米基低下頭,認真地說,“海倫娜,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可沒有勇氣。”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米基。

米基一字一句地說:“我是同性戀。”

我的頭發立刻從腦後豎了起來,驚叫一聲:“同性戀!”

米基尷尬地點點頭。周圍有幾個人開始對我們側目。半小時前我還以為米基與千百人相似,此時才發現他與眾不同。與千百人相似,會活得心安理得;而與眾不同,就要不停地掩藏、懷疑、審視、折磨自己。社會,對與眾不同的人並不像我們希望的那麼寬容。

我打量米基,像是生平第一次見到他:Armani的西裝,Versace的領帶,時尚的發型,修剪得無可挑剔的指甲……對比大多數男人,米基是過於精致了。他是男人中的女人。我可以想象他在早晨會反複地對鏡自照,仿佛希臘神話中的“水仙少年”那希克斯。那希克斯是位美少年,因為眷戀自己在水中的影子,跌入水中,化成了一株水仙。

“我是美國人,5年前搬到多倫多。”米基告訴我。

“我以為美國人不喜歡移民。”

“在加拿大,人們對同性戀寬容些。”

“但你並沒有‘come out of the closet’(走出壁櫥,意指同性戀者表明身份)。”

“雷蒙律師事務所的同事、客戶都很保守。生存是第一位的,對不對?”

“人人都需要麵包。”

“為了麵包,不得不遮遮掩掩,其實很悲哀。”

“謝謝你,對我這麼坦誠。”

“我知道你不會歧視我。跟你說了,我覺得輕鬆一些。”

一群人從地鐵站湧出來,讓街頭又喧嘩了幾分。

我說:“你看路上這些人,我猜他們和我們沒什麼不同。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正常,心裏都有一座堡壘需要攻打。”

“最大的堡壘其實是我們自己。不管你是從哪個國家來的,都有脆弱一麵。”

“有幾個人敢麵對自己的脆弱呢?我們都千方百計地掩藏……”

那天米基決定不去參加雷蒙家的晚會。雖然他還沒有勇氣表明真相,但至少他可以停止偽裝……

米基最後說,“如果你能對這件事暫時保密,我會很感激。”

我點頭答應了。

我回到家裏,猶豫再三,終於撥通了卡門的電話,想婉轉勸她放棄對米基的想法,但又不知怎麼開口。我發現自己最近經常被迫扮演“殘酷信使”的角色,十三分不爽。

寒暄了幾句之後,倒是卡門先提起米基,她問:“你最近和米基有聯絡嗎?”

“有啊。”

“他還好吧?”

“應該還好吧。”

“我打了幾個電話,都找不到他,給他留言,他也沒回電話……”

“他……”我有些支吾,“可能忙吧。”

“他是不是對我沒興趣?”

“既然他不回電話……”我戛然而止,不願直接挑明,傷了卡門的自尊心。

“看來我碰到對手了!”卡門的口氣裏滲入了挑戰意味。

“拜托,卡門,情場不是戰場。”

“情場就是戰場!女人不征服男人,就會永遠成為男人的奴隸!”

“你很喜歡走極端,對不對?難道女人和男人就不能平等相愛嗎?”

“平等相愛?你看看周圍的男女,有幾對是平等相愛的?還不都是一個統治另一個?”

“很多中國夫妻是很平等的呀。”我隻好搬出“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