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要是留在這裏,我就太自私了,你需要空間呀,你和格蘭特該多一些時間相處。”
“他的家裏有空間,這你不用擔心。”
“我欠你太多了,讓我怎麼報答你呢?”
“隻要你過得好,就是對我的報答了。”
茜溪喃喃地說,“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怎麼才過得好。”
“別急著做決定,先把自己想清楚。”
“你說的可能是對的,我這些年都跟著感覺走,有時候一念之差就走上彎路,回頭都來不及。”
“我花了幾年時間把自己想清楚了,終於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想怎麼活著,”我歎息,“可惜沒有機會實現了……”
“你把病情告訴格蘭特了嗎?”
“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告訴他。”
“為什麼不告訴他?”茜溪驚訝地瞪圓了眼睛,“你需要他的精神支持呀。”
“這是我一個人的命運,怎麼可以拖著他一起承擔呢?如果我找個借口和他分手,他就能早點兒解脫了。”
“那對他不公平,你要把實情告訴他,讓他來選擇。你不是常對我說,生活的就是一串兒選擇嗎?你憑什麼不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
我點點頭,低聲說,“現在隻有格蘭特,能讓我死而無憾,我真的……真的很想死而無憾。”
“我理解,當然理解。”茜溪由抽泣起來,“我真希望能幫你做點什麼,從現在開始,我來照顧你。我現在就去給你拿碗筷,我們吃飯。”
“坐在那裏不要動!”我製止茜溪,“我不要你照顧我,我希望你把我當正常人,不要給我憐憫。”
我站起身,給自己拿了碗筷,和茜溪一起吃晚餐。
星期六傍晚,“國際都市財團”在“皇家賓館”的餐廳舉辦大型慶功酒會。餐廳裏聚滿了麵對台下加拿大分公司的幾百員工,還有財團的客戶代表。男士們西裝革履,女士們穿著入時的夜禮服,頸上的首飾在水晶燈下熠熠閃光。
幾十箱香檳酒被打開了,溢出串串泡沫。
財團總裁蒙德登上演講台,開始發表演說。蒙德說:“女士們,先生們,今年都市財團上市,是北美金融界的一件大事。當然上市的成功,依靠的是都市財團的精英們。我相信精英濟濟的都市財團會繼續創造新的輝煌。今天我代表董事會獎勵為都市財團上市做出傑出貢獻的人,第一個接受嘉獎的人是格蘭特·貝克。”
格蘭特站起身,在眾人矚目下擁抱了我。我在他耳邊輕聲說:“祝賀你!”
格蘭特走上台,接過獎座和話筒,說:“參與都市財團上市工作,是讓我後半生為之驕傲的事情。在這裏我想特別感謝我的戀人海倫娜,她給予我的精神鼓勵超過了世間任何人。”
掌聲浪潮般掠過。格蘭特在我的視線中漸漸模糊,我知道那是因為眼中有淚。
蒙德回到演講台,在給其他獲獎者頒獎後,他說:“今天我們開的是慶功會,也是告別晚會。明天我就退休了。對於我,在這樣的日子告退,是一個完美的結局。我會想念你們的!”
“都市財團會變,至於變成什麼樣子,我還不知道。”格蘭特低聲對我說。
“世界每天都在變,我們沒辦法逃避,隻有接受。”
酒會結束後,格蘭特建議到我“皇家賓館”頂層的陽台上去看多倫多夜景。不遠處的CN塔擎天而立,閃爍著迷幻燈光。街上隨處可見緩緩行駛的車輛和悠閑散步的行人。到了夜晚,整座城市都放慢了腳步。從街角的酒吧裏傳出了薩克斯管憂傷而多情的音樂,客人們的酒杯先後都被斟滿了。
夜,是傾訴的開始。
“我現在更喜歡多倫多了。多倫多是我們的城市,我們在這裏相遇……”格蘭特把重音咬在“我們”二字上。
“我不知道這座城市會不會記得我……”
他詫異地望望我:“你不是又想搬家吧?我知道你喜歡自稱‘漂泊者’。”
“這一次是搬到另一個世界去。”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
格蘭特伸出雙手,抓住我的雙肩,“你……這樣的玩笑開不得的。”
“我不是開玩笑。我……我得了肝癌。”
格蘭特驚訝萬分地望著我,“這怎麼可能?!”
“陳醫生請幾位專家診斷過了,我大概還剩六個月。”
格蘭特把我摟進懷裏,“不要聽他們胡說!醫生有時也會誤診。”
“誤診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接受這個現實吧。”
“我不接受!我要幫你求醫,帶你去治病!得癌的人,也有活很多年的。”
“晚期肝癌,希望能有多大呢?”
“你有希望!”他把我摟得更緊,“我不放你走……你不可以離開我……”
我把臉貼在他的胸前,全身忍不住發抖。
在心灰意冷的時候,死亡也許並不可怕;可在心中有愛時,死亡便格外令人恐懼。
我細細地聽他的心跳,一秒、兩秒、三十秒、一分鍾……他的心跳動得那麼有力,那麼讓人依戀。我終於輕輕推開他,說:“這最後幾個月,我想一個人出去旅行,看看幾個我從小就想去的地方……”
“先治病,等你病好了,我陪你去!”
“就六個月的時間,天天到醫院去受罪,還不如出去旅遊。”
“你想放棄?”
我沉默。
“這不符合你的性格!就算為了我,你也不該放棄。”
“再說,我……不願意把你卷到這些痛苦裏。”
“愛一個人,是要分擔痛苦的呀!”
“不,我不希望給你留太多記憶。有時候,記憶是沉重負擔。”
“你已經給我留下了很多記憶,都是不能磨滅的,如果你愛我,就多留一些。”
我無法拒絕,因為我無法否認自己對格蘭特的愛。今夜,我怎麼可能攢聚起足夠的勇氣,說出一聲“再見”?